鬼才汪臧海 抉择之口：昆仑序曲

在萨雷兹湖商站多停留的一日，是在紧张而有序的准备中度过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氛围——目标明确了，但前路的未知却也更加具体化。沙赫拉兹凭借着他的经验和人脉，换来了更多实用的物资：几个额外的、用完整羊皮缝制的大水囊，虽然沉重，但在干旱区域是保命的根本；一大包掺了盐和酥油的硬糌粑，能量充足且耐储存；还有一些气味刺鼻的、据说能驱赶沙地毒虫的草药粉末。赵斥候则带着士兵们仔细打磨每一把刀，检查每一张弓的弓臂和弓弦，将所剩不多的铁箭簇重新加固。阿卜杜勒老爹用商站换来的旧皮毛，为大家缝制了简易的、能覆盖口鼻的风沙面罩。

纳斯尔则显得异常兴奋和忙碌。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的皮筒，但不时会凑到汪臧海身边，用他那带着浓重波斯口音的突厥语，补充着关于地图的细节。“尊贵的汪先生，你看，从这里向东南，我们需要先穿越阿克苏河的上游支流，那里有一条古道，但多年未有大商队行走，恐怕多有坍塌……”“根据家族笔记，玉矿入口隐蔽，与一处古老的、废弃的‘了望星台’遗址相邻，需观察特定时节星辰与山脊的夹角才能定位……”

汪臧海认真听着，将这些信息与阿卜杜勒回忆的路线、以及自己脑海中的西域地理志相互印证。他注意到，纳斯尔在提及“了望星台”和某些山脉走向时，会不自觉地使用一些非常古旧的波斯语词汇，有些甚至连沙赫拉兹都表示没听过，需要纳斯尔连比划带解释。这无形中增加了纳斯尔所述家族传承的可信度，但也让汪臧海意识到，这次探险可能不仅仅是对物质的寻找，更是对一段湮没历史的追溯。

出发前夕，沙赫拉兹带回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那个可能泄露他们行踪的驼夫已经随着一支西去的商队离开了，无法追查。这意味着，他们转向东南的消息很可能已经传开，但具体传到乌马尔或者“黑鹰”沙匪耳中需要时间，也可能会在传递中失真。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进入昆仑山麓的复杂地带。”沙赫拉兹总结道。

次日黎明，天色未明，寒气刺骨。小队悄然离开了喧嚣渐起的萨雷兹湖商站，一头扎向东南方向的群山。队伍的结构发生了微妙变化，纳斯尔作为向导之一，走在沙赫拉兹身侧，不时展开地图一角，低声讨论着方向。他的存在，给这支以武力和生存技能为主的队伍，注入了一丝更浓郁的学者气息。

最初的路线是沿着喷赤河一条名为“瓦赫吉尔”的东南向支流河谷行进。与西行路线的相对开阔不同，这里的河谷更加狭窄深切，两侧是愈发陡峭、岩石裸露的山体。植被愈发稀疏，只有些顽强的、贴着地皮生长的棘草和地衣。天空显得高远而苍白，阳光照射在雪山顶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但谷底却因为山影遮蔽，依旧阴冷。

路，正如阿卜杜勒和纳斯尔预料的那样，极其难行。所谓的古道，大多已被山洪冲毁，或被崩塌的碎石掩埋。他们不得不经常离开干涸的河床，攀爬侧翼陡峭的山坡，寻找可以通行的隘口。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这路……真的能通往于阗？”一名年轻的明军士兵看着脚下万丈深渊，忍不住低声嘟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连续的高强度行军和险恶环境，正在悄然消耗着每个人的精神和体力。

赵斥候回头瞪了那名士兵一眼，低喝道：“噤声！看好脚下！”但他自己的眉头也始终紧锁着。作为职业军人，他更习惯于明确的战场，而非这种与天地搏斗的漫长消耗。

汪臧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明白，作为队伍的核心，他不仅要指明方向，更要维系士气。在一次短暂的休息时，他故意放大声音，对纳斯尔说：“纳斯尔先生，令先祖记载中，这条古道在汉唐之时，可是驼铃不绝的通途？”

纳斯尔先是一愣，随即领会了汪臧海的意图，配合地提高了声调：“正是！尊贵的先生。据家族古籍记载，此路曾被称为‘玉帛之道’，于阗的美玉、波斯的琉璃、中原的丝绸，都曾在此流淌。我们脚下踩着的，或许是当年法显法师西行求法，或是玄奘大师东归译经时走过的路径！”

这番话果然起到了一些效果。士兵们疲惫的眼神中，多少泛起了一丝异样的光彩。脚下的荒芜小径，似乎瞬间连接上了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肩上的负重，也仿佛承载起了某种跨越时空的使命。

沙赫拉兹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默默检查着前方一块松动的岩石。但他看向汪臧海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同。维系队伍，不仅仅是靠武力和水粮。

随着不断向东南深入，地貌开始发生显着变化。雪线的位置似乎降低了，空气依然稀薄寒冷，但那种极致的干冷中，开始夹杂一丝来自南方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极其细微的燥热气息。山体的颜色也从灰黑为主，逐渐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赭红色和灰黄色岩层，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燃烧般的光泽。

“我们正在接近昆仑山的北缘。”沙赫拉兹指着远处一片巍峨连绵、雪峰与彩色山岩交织的巨大山脉，“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几天后，他们抵达了地图上标注的第一个关键节点——一个被称为“双叉口”的地方。两条源自不同雪山的河流在此交汇，冲刷出一片相对宽阔的砾石滩。按照纳斯尔的地图和阿卜杜勒的回忆，从这里开始，道路分为两条：一条继续沿主河谷向东南，相对好走，但需要绕行很远，且需要穿越一个已知的、有小型部落活动的区域；另一条则是直接向南，翻越一道名为“刀脊”的险峻山梁，直线距离短，但极其艰险，几乎可称天堑。

“走‘刀脊’。”沙赫拉兹几乎没有犹豫，他抓起一把地上的砂石，任由它们从指缝滑落，观察着风向，“绕行路线虽然好走些，但人多眼杂，我们行踪无法保密。而且，那个部落与外界接触较多，不确定是否友好，或者是否已被乌马尔的人买通。”

“刀脊……那名不虚传。”赵斥候走到河谷边缘，望向南方那道如同巨神挥刀劈出的、狭窄而陡峭的山梁，倒吸一口凉气。山梁上几乎看不到植被，只有嶙峋的怪石和可能存在的冰坡，在强风中显得异常狰狞。

纳斯尔看着地图，脸色也有些发白：“家族笔记里提到过‘刀脊’，说‘飞鸟难度，猿猱愁攀’……我们带着这么多物资，能过去吗？”

“物资可以分批运送，人用绳索连接。”沙赫拉兹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这是我们最快摆脱潜在追踪，进入昆仑山无人区的方法。”

汪臧海走到赵斥候身边，同样望向那“刀脊”。他能感受到那里传来的、凌厉的“煞气”，在风水堪舆中，此为绝险之地。但与此同时，他体内那种对未知险境的探究欲也被激发出来。他回想起穿越星星峡矿洞、跋涉“魔鬼喘息”、设计“哭泣之墙”反击的经历，一种超越恐惧的冷静弥漫开来。

“沙赫拉兹说得对，隐蔽和速度是目前最重要的。”汪臧海最终拍板，“我们就走‘刀脊’。赵兄，组织大家检查绳索，准备好冰镐和所有攀爬工具。纳斯尔先生，将最重要的地图和笔记随身携带，其他不必要的物品，可以暂时埋藏在此处，做好标记，待日后有机会再取。”

决策已下，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在“双叉口”的砾石滩下，他们挖了一个深坑，将部分备用的、非即刻必需的物资（如多余的皮毛、一些交换来的沉重工艺品等）用油布包裹好，埋藏起来，并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不显眼处，用汪臧海特有的符号刻下了标记。

准备就绪，面对巍巍“刀脊”。沙赫拉兹第一个上前，他将粗长的绳索系在腰间，另一头由赵斥候和另一名最强壮的士兵在后方找好固定点拉住。他像一只真正的岩羊，选择着看似不可能的落脚点，利用冰镐和超凡的臂力，开始向上攀爬。碎石在他脚下簌簌滚落，掉入深谷，久久听不到回音。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汪臧海知道，他们正在叩响昆仑的大门，而门后的世界，是更加壮阔、也更加无情的天地。于阗的玉矿、失落的藏书、神秘的“黑鹰”沙匪……所有这些，都必须在他们成功翻越这道“刀脊”之后，才有资格去面对。

他紧了紧背后的行囊，那里面，星图、盐块、笔记，以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催促着他，必须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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