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才汪臧海 抉择之口：波斯遗图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波斯人纳斯尔那张饱经风霜、却又带着急切神色的脸。他站在帐篷入口的阴影里，显得有些局促，双手紧紧抱着那个陈旧的皮筒，仿佛那是他全部的指望。

沙赫拉兹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赵斥候也微微侧身，挡住了汪臧海大半个身子，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汪臧海抬手虚按了一下，示意同伴稍安勿躁。他打量着纳斯尔，用尽量平和的、夹杂着突厥语的腔调问道：“这位先生，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纳斯尔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在篝火光亮的边缘停下，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语气带着一种走投无路下的孤注一掷：“尊贵的东方学者，请原谅我的冒昧。我观察了你们一天，你们……你们与这里只顾眼前利益的商人不同。我叫纳斯尔·花剌子密，来自撒马尔罕，是一个……一个寻找失落的学者。”他刻意强调了“学者”二字，目光恳切地看向汪臧海。

“失落？”汪臧海不动声色。

“是的，失落的知识，失落的宝藏！”纳斯尔情绪有些激动，他拍了拍怀中的皮筒，“这张地图，不是骗人的把戏！它记载着我的家族寻找了近百年的秘密——位于于阗故地，黑汗王朝时期的一处隐秘玉矿和与之相关的……藏书之地！”

“黑汗王朝……”汪臧海心中微动。这是一个曾经信仰佛教，后改信伊斯兰教的西域王朝，统治过包括于阗在内的广大区域，其历史变迁复杂，确实可能遗留诸多秘密。但他并未轻易相信。“既然是家族秘宝，为何要出售？”

纳斯尔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和悲愤：“家族遭逢变故，我必须尽快返回撒马尔罕，需要盘缠，更需要……借助外力。这张地图指向的区域，位于昆仑山与塔克拉玛干交界处，不仅环境恶劣，而且……据说被一股神秘的沙匪占据，他们自称‘黑鹰’，凶残异常。我独自一人，甚至雇佣小股佣兵，都无异于送死。”他看向汪臧海身后的沙赫拉兹和赵斥候等人，“而你们，拥有穿越‘哭泣之墙’的实力和勇气。我认为，你们或许有能力，也有兴趣，去验证这份传奇。”

“神秘的沙匪？”赵斥候冷哼一声，“谁知道是不是你编出来抬高价钱的故事。”

“我没有说谎！”纳斯尔急切地辩解，他猛地解开皮筒的盖子，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泛黄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羊皮纸，但并不完全展开，只露出一角，上面用精细的笔墨勾勒着连绵的山脉和一条蜿蜒的河道，标注的文字是混合了波斯文和回鹘文的符号。“请看这材质，这墨迹，至少是百年前的古物！还有这标注，”他指着一个山形符号旁的特殊标记，“这是花剌子密家族独有的密记，外人绝难仿造！”

汪臧海目光扫过那一角地图。羊皮纸的古旧感确实非一朝一夕能伪造，绘图的手法也显得专业而古朴。他的心弦被拨动了。于阗的玉矿固然吸引人，但“藏书之地”和“黑汗王朝的秘密”，对于一个致力于探寻古今知识、溯源河山气脉的学者而言，诱惑力更大。这或许能填补中原对西域认知的空白，甚至可能找到与中原上古文明联系的蛛丝马迹。

但他依旧保持谨慎。“纳斯尔先生，即便地图为真，你希望我们做什么？买下它？然后呢？”

“不，不仅仅是买下它。”纳斯尔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我希望……加入你们，或者与你们合作。地图由我保管和解读，我带领你们前往。找到之后，玉矿的收益，我们按约定分配，而其中的典籍文书，归你们抄录研究，原本……需归我家族所有。我只求能带着那些典籍返回撒马尔罕，拯救我的家族。”

这个提议超出了单纯的交易，变成了携带着秘密的合伙探险。风险与机遇并存。

沙赫拉兹突然开口，语气冰冷：“你怎么确定我们能信任你？又或者，这不是一个引我们进入陷阱的圈套？乌马尔的人可能正在巴达克山等着我们，而你，一个波斯人，恰好在这时出现，指引我们转向东南？”

纳斯尔似乎早有准备，他苦笑着从怀里摸索出一枚小小的、青铜打造的徽章，上面雕刻着一只站在书本上的猫头鹰，周围环绕着星辰图案。“这是花剌子密家族学者的徽记。我们的先祖曾服务于古老的智慧宫。我们追寻知识，但更珍视信誉。我以先祖的智慧和星辰起誓，若有害人之心，永堕黑暗。”他将徽章递给汪臧海，“您可以寻找商站里年长的、见识广博的人询问，撒马尔罕的花剌子密家族，在学者圈中，是否曾有一席之地。”

汪臧海接过徽章，触手冰凉，雕刻精细，确实不像凡品。他沉吟不语，大脑飞速权衡。继续西行，前往“星陨之地”寻找“光明之城”，面临乌马尔可能的封锁，目标虚无缥缈。转向东南，前往于阗，有这张古地图和纳斯尔这个“活地图”指引，目标相对具体（玉矿、藏书），但需面对未知的沙匪和塔克拉玛干恶劣的环境。

更重要的是，于阗方向，似乎更贴近他“周游西域，广博见闻”的初衷。昆仑山是华夏传说中的万山之祖，于阗是古丝绸之路重镇，其历史、地理、人文价值无可估量。

“此事关系重大，我们需要商议。”汪臧海将徽章递还给纳斯尔，“明早，给你答复。”

纳斯尔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依旧保持着礼节，躬身道：“理应如此。我就在那边的火堆旁等候。”说完，他小心地收好地图，退入了夜色中。

纳斯尔一走，帐篷内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汪先生，此事风险太大！”赵斥候首先反对，“此人来历不明，所言难以尽信。那‘黑鹰’沙匪是真是假尚且不知，就算真有，我们这点人手，深入沙海与悍匪争斗，胜算几何？不如按照原计划，继续西行，就算有乌马尔封锁，凭借沙赫拉兹对地形的熟悉，未必不能找到缝隙穿过。”

沙赫拉兹则持不同意见，他擦拭着手中的弯刀，淡淡道：“西行路也不太平。乌马尔在巴达克山有一定影响力，他既然送了信，沿途关卡和部落可能会受到压力。‘星陨之地’环境之恶劣，不亚于塔克拉玛干边缘，而且目标模糊。相比之下，于阗路线至少有一个明确的地图和向导。至于沙匪……”他嘴角扯出一个冷酷的弧度，“是麻烦，也是机会。他们盘踞在那里，说明那地方可能真有点东西。而且，沙匪的战斗力，未必比得上乌马尔的正规军。”

阿卜杜勒老爹咳嗽了几声，缓缓道：“于阗……是个好地方啊。古老的佛国，盛产美玉。老汉我年轻时随商队去过几次，那里的人温和，集市繁华，通往东方的道路虽然艰险，但商队从未断绝。若是能找到那条古商道，或许……或许还能联系上大明的西域卫所？”他最后一句带着试探和希望。作为曾经的大明子民，他始终存着回归的心思。

汪臧海静静听着众人的意见，手指无意识地在地面的尘土上划动着。赵斥候的谨慎有道理，沙赫拉兹的分析更侧重可行性，阿卜杜勒则提供了情感和战略上的向往。

他回想起自己西行的初衷：观山理气，广博学识，探寻天地奥秘。于阗和昆仑，无疑比那个虚无的“光明之城”更符合这个目标。纳斯尔的出现，像是冥冥中的一种指引。而且，若能在于阗找到有价值的文献或线索，甚至联系上大明势力，那么他此次西行的意义，将远超个人探险。

“风险始终存在。”汪臧海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决断，“西行有乌马尔之险，东南有沙匪之患。两害相权，我倾向于东南。”

他看向赵斥候：“赵兄，你的担忧我明白。但我们并非盲目相信纳斯尔。明日，我们可分头行动。沙赫拉兹，烦请你再去打听一下花剌子密家族的声誉，以及‘黑鹰’沙匪的消息。赵兄，你检查一下我们的武器和剩余物资，评估持续作战和长途跋涉的能力。阿卜杜勒老爹，你再仔细回忆一下通往于阗的古商道细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若核实下来，纳斯尔所言有五六分可信，沙匪虽凶但并非无法应对，那么，于阗之路，值得一走。这不仅是寻宝，更是探寻昆仑、连接东西的壮举。诸位意下如何？”

汪臧海没有独断专行，而是安排了具体的核实步骤，并强调了行动更深层的意义，这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赵斥候的疑虑。

赵斥候沉默片刻，抱拳道：“既然先生已有决断，末将遵命。明日我便清点装备。”

沙赫拉兹点了点头：“打听消息的事，交给我。”

阿卜杜勒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振奋之色。

第二天，小队按照计划分头行动。沙赫拉兹混迹于商站各处，与几个相熟的商队头领和消息灵通的老人攀谈。赵斥候则带着士兵们仔细检查弓弦、刀锋，清点箭矢，将所剩不多的火药和铅子妥善分装。阿卜杜勒拉着汪臧海，在地上用树枝画着简陋的路线图，回忆着当年商队是如何从瓦罕走廊东南部，经由阿克苏河谷或塔什库尔干南部山口，进入叶尔羌河流域，再转向于阗的路径，以及途中可能的水源点和危险区域。

临近中午，沙赫拉兹回来了。他带来的消息倾向于支持纳斯尔：花剌子密家族在撒马尔罕学者圈中确实曾有名声，以精通天文、地理和历史着称，但近几十年似乎家道中落。关于“黑鹰”沙匪，商站里确有传闻，他们活跃在塔克拉玛干西南缘、昆仑山北麓一带，神出鬼没，手段狠辣，专门劫掠小型商队和探险者，但对大型商队和本地部落则敬而远之。

综合来看，纳斯尔的身份有相当可信度，“黑鹰”沙匪的威胁也真实存在。

汪臧海心中有了底。他找到在火堆旁焦急等待的纳斯尔。

“纳斯尔先生，我们愿意与你合作，前往于阗。”

纳斯尔闻言，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连连抚胸行礼：“感谢您，尊贵的学者！您做出了明智的决定！智慧之神会保佑我们的！”

“但是，”汪臧海话锋一转，语气严肃，“我们有约在先。第一，路途之上，一切行动须听从我们的整体安排，尤其在安全方面，由沙赫拉兹和赵斥候负责。第二，地图由你保管和解读，但重大路线选择需共同商议。第三，找到目标后，按之前约定分配。若中途发现你有任何欺瞒……”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当然！当然！”纳斯尔忙不迭地答应，“我以家族荣誉起誓，必当竭诚合作，绝无二心！”

合作协议就此达成。小队的目标正式从西行的“星陨之地”转向了东南的于阗故地。他们将在萨雷兹湖商站再停留一日，进行最后的、更针对性的补给——主要是增加水囊、耐储存的馕饼，以及应对沙地环境的头巾、风镜等物。

站在萨雷兹湖畔，望着东南方向那隐约在云雾中的连绵山影——那是昆仑山的支脉，汪臧海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期待与一丝沉重的责任。他不仅肩负着同伴的安危，更承载着探寻古老文明交融痕迹的使命。西域的大门，正向他缓缓打开更广阔、也更复杂的一角。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商站的另一个角落，一个看似普通的驼夫，将汪臧海小队与波斯人接触并可能转向东南的消息，悄悄地传递给了一个即将前往巴达克山的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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