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大捷与江南暗流带来的短暂振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山谷村落重归沉寂,甚至比以往更加忙碌和紧绷。
胜利并未让陈策有丝毫松懈,反而让他看到了更多潜藏的危机与更远的棋局。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村落中央的空地上便已响起整齐的呼喝声。
石破天麾下的“夜不收”老卒们操练得更狠了,刀光映着熹微晨光,带着经历过真正血火后的沉凝煞气。
他们都知道,暂时的安宁是用兄弟的血换来的,下一次出击只会更加凶险。
陈策的伤在阿丑的精心照料下已好了七八分。
他不再总待在石屋内,时常会踱步到校场边,沉默地观看操练。
他的目光不再仅仅停留在个人武勇上,更关注小队之间的配合、各种地形下的战术演练。
有时,他会叫停训练,指出某个配合的瑕疵,或者提出一个基于地形的新奇战术设想,往往让石破天这样的老行伍都眼前一亮,啧啧称奇。
“军师,您这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一次演练间隙,石破天擦着汗走过来,递给陈策一个水囊,语气带着由衷的佩服,“这利用断墙残垣打交叉火力的点子,阴损……哦不,是巧妙得很!”
陈策接过水囊,笑了笑,没说话。
他的知识来自另一个时空沉淀了千百年的军事智慧,哪怕只露出冰山一角,也足以震撼这个时代的将领。
赵铁鹰的身影则更加忙碌。
他不仅参与操练,更肩负着村落外围的警戒和与外界零星联络点的秘密巡查。
他与夜不收的队员们混得极熟,那些老兵痞子佩服他的身手和那股子衙门里练就的沉稳狠辣劲,常拉着他切磋较技,偶尔也会塞给他一壶劣酒,在夜色下低声聊些过去的厮杀和如今的局势。
一种基于共同经历和信任的兄弟情谊,在沉默寡言的男人之间悄然滋生。
而阿丑,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变得忙碌而……充实。
她不再是那个只敢缩在角落的阴影。
医营成了她的小小王国。
她辨认、采集、炮制草药的手法越发娴熟,甚至开始尝试根据伤患的不同情况微调方子。
有时为了某味药材,她敢独自一人跑到稍远的山坡上去寻找,虽然每次回来都会被赵铁鹰沉着脸训斥几句,但她只是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下次却依旧“屡教不改”——因为她发现,那味药材对治疗跌打损伤确实有奇效。
一次,一个队员在演练中被木枪误伤,肋下青紫了一大片,疼痛难忍。
阿丑仔细检查后,不仅敷了草药,还回忆着李郎中以前的手法,尝试着进行推拿活血。
她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但力度和位置却拿捏得极准。
那队员呲牙咧嘴地忍了半天,最后竟觉得舒坦了不少,对着阿丑连连道谢,夸她“比城里郎中还强”。
那一刻,阿丑的脸红得厉害,心跳得飞快,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被需要、被认可的喜悦。
她依旧会下意识地避开旁人过多的注视,尤其是陈策的目光,但那份深植骨髓的自卑,似乎正在一点点被药香和汗水冲刷淡化。
平静的表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吴文远带来的消息好坏参半。
好消息是,江南的物资正通过秘密渠道源源不断送来,虽然数量不算巨大,但极大地缓解了他们的补给压力。
蜀王那边也传来讯息,对陈策之前的建议表示“赞赏”,并隐晦地询问下一步方略,招揽之意愈发明显。
坏消息是,高拱显然并未坐以待毙。
“靖安司”的活动愈发猖獗,在京畿和周边地区掀起了新一轮的清洗,不少与江南有旧或暗中同情蜀王的官员落马入狱,朝堂一片风声鹤唳。
更令人担忧的是,边境传来消息,高拱的心腹似乎与北狄某个大部落的使者接触频繁,内容不详,但绝非好事。
“高拱这是狗急跳墙了。”陈策看着密报,眼神冰冷,“他想借狄人之手来缓解压力?真是与虎谋皮!”
“军师,我们是否要提醒一下蜀王和江南那边?”吴文远担忧道。
“当然要。但不是简单的提醒。”陈策沉吟道,“将高拱勾结狄人的消息,‘无意间’透露给京中的清流御史。让他们去闹,去弹劾。再把狄人部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亦有冲突的消息,巧妙地送给蜀王和江南的人。让他们知道,高拱此举亦是冒险,并非无懈可击。”
他不仅要防御,更要利用一切机会,在高拱与其潜在的盟友之间钉下钉子。
夜色渐深,村落渐渐安静下来。
陈策独自一人坐在石屋外的一块大石上,望着满天星斗,梳理着纷繁的思绪。
大局、阴谋、算计……如同沉重的铠甲包裹着他,唯有此刻,方能稍稍卸下,感受到一丝疲惫。
轻轻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只有阿丑的脚步会这样轻,带着一丝犹豫和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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