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凌云比往常更早一些抵达办公室。昨夜情绪的波澜已然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清醒的冷静,仿佛暴风雨过后,空气被洗刷得格外透明,能见度极高。他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室内还弥漫着夜晚沉淀下来的寂静,混合着纸张、墨粉和淡淡尘土的固有气息。阳光尚未完全铺满房间,仅从东面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光洁但略显陈旧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边缘清晰的几何光斑,将空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图案。
他没有立刻坐到自己的工位开始忙碌,而是放下略显沉重的公文包——里面躺着那本深蓝色的赠书和那份沉甸甸的赠言——站在门口略作停顿,以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与距离感的眼光,重新细细地打量这个他每日身处超过八小时的空间。每一张办公桌、每一把椅子、每一个文件柜,似乎都笼罩在一层与往日不同的微光里,无声地诉说着其主人的习惯与秘密。
昨日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虽看似已散去,但水底的暗流与沉积物的搅动,却需要时间才能真正沉淀下来。这种变化,首先体现在一种极其微妙、难以言喻的整体氛围里,如同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看不见的带电粒子,形成一种低压电场,需要极度敏锐的感官才能捕捉到那细微的刺痛与吸附感。
王鹏--表演性的“如常”与紧绷的防御。约莫八点五十五分,办公室门外传来熟悉却略显匆促的脚步声。王鹏几乎是卡着正式上班的点走了进来。他脸上挂着一副精心调试过的、显得过分饱满且自然的表情,仿佛昨日那场激烈的争执、那尴尬的收场,都只是集体幻觉一场。
“早啊!天气真不错!”他声音洪亮地朝着李娟和赵强的方向打了招呼,那声调比平日拔高了一丝,尾音带着一点刻意的上扬,试图营造轻松氛围,却反而透出一种努力维持“常态”的紧绷感。最关键的是,他的目光进行了一次精准而迅速的扇形扫描——热情地覆盖了李娟、赵强所在的区域,却巧妙地、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凌云所在的角落,仿佛那边存在一个视觉上的盲区或黑洞。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放下手提包的动作幅度比平时稍大,拉椅子的声音也响了些,像是在用这些略显夸张的动作来填补某种心虚的空隙,并宣示自己的“存在”与“正常”。
坐下后,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先慢条斯理地泡上一杯浓茶,然后优哉游哉地刷上十分钟手机,浏览新闻或是社交软件。取而代之的是,他立刻按下了电脑主机电源,屏幕亮起后,迅速点开一个林业数据统计表格,身体前倾,眉头微蹙,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全神贯注”。但这种专注,在凌云冷静的观察下,缺乏了真正沉浸工作中的那种松弛与流动感,更像是一层坚硬的外壳,一种避免与任何人有眼神接触、尤其是避免与凌云有任何潜在交流可能的防御姿态。整个上午,王鹏都没有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端起茶杯,溜达到其他同事工位旁,或是居高临下地“指导”几句工作,或是兴致勃勃地分享一些道听途说的单位八卦。他把自己牢牢地“焊”在了座位上,连起身去接水时,脚步都迈得又快又急,眼神直视前方,绝不左顾右盼,仿佛走廊两旁都是需要规避的雷区。
李娟与赵强--强化同盟与谨慎的界限。李娟和赵强则表现出更高程度的协同性和一致性。他们几乎是在前后脚之差到达办公室,并且很自然地先聚在李娟的桌边,借着放包、开机的那点时间,低声快速地交谈了几句,嘴角还配合着一些微妙的表情动作,然后才各自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这与他们往日里先后到达、简单问候一声便各忙各的模式有着细微却关键的差别。那短暂的、刻意的聚集,像是一种战地指挥官在行动前的紧急碰头,是一种无声的相互确认、打气和对统一口径的再次强化。
开始工作后,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流明显比平时更为频繁,但话题被严格控制在与工作直接相关的事务范围内,且音量始终保持在一种恰到好处的、既能让彼此听清又绝不会干扰到第三人的中等水平。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讨论到某个共同认识的熟人或是某个轻松话题时,会突然爆发出毫无顾忌的嬉笑声,引得其他人侧目。现在,他们的对话是干瘪的、功能性的:“这个数据核对了吗?”“通知发了吗?”“表做好了传我。”
当需要与其他同事——尤其是凌云——进行必要的工作沟通时,他们的语气会瞬间切换至一种极致的“公事公办”模式。用词变得简短、精准、没有任何感**彩和多余修饰,语速平稳,目光要么停留在文件上,要么看向屏幕,尽量避免与对方产生直接的眼神接触,仿佛生怕一次不必要的对视就会引燃什么,或是被卷入不可预料的麻烦漩涡。凌云清晰地注意到,赵强今天没有再像往常那样,每隔十几二十分钟就极其自然地把手机拿到桌下快速浏览一番。他今天坐得异常端正,脊背挺直,对着电脑屏幕不停地敲敲打打,时不时还拖动一下鼠标,显得无比忙碌和敬业。但至于那屏幕上闪烁的到底是工作文档还是别的什么无关内容,其专注投入的表情下隐藏的是否是真正的效率,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刻意的“规矩”和“勤奋”,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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