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十五章:阎罗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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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连奎那声“卸了家伙,押回去!”如同冰冷的铁签,狠狠扎进林先生和那几个残兵败将的骨髓里!法租界华捕们如同嗅到血腥的恶鲨,动作迅猛粗暴,根本不给任何辩解或反抗的余地。冰冷的枪口几乎戳到脸上,带着油汗味的大手粗鲁地扒扯着他们身上那身已经破烂不堪的深蓝色“巡捕”制服,腰间藏着的短枪被毫不留情地搜走。
“陆督察长!误会!天大的误会!”林先生忍着肋骨剧痛,脸色惨白如纸,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确实是追查要犯线索,绝无冒犯您地盘的意思……”他试图将孟鹤年的名头抬出来做挡箭牌。
“误会?”陆连奎短髭下的嘴角咧开一个极其狰狞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话语。他猛地抬手,枯瘦有力的手指如同铁钳,一把攥住了林先生沾满泥污和血渍的衣领,力道之大几乎将对方整个人提离地面半寸!那双阴鸷如鹰隼的眼睛近距离死死盯着林先生因窒息和剧痛而扭曲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砭骨的寒意和**裸的杀意,“穿老子的皮,在老子的地头开膛破肚、炸房子!孟鹤年就是这么教你做事的?嗯?!”他猛地一搡,如同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将林先生狠狠掼倒在冰冷湿滑的泥地上!
林先生闷哼一声,断骨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知道,再狡辩一句,眼前这位以酷烈闻名的“阎罗”,真敢下令当场把他打成筛子!死亡的恐惧终于压倒了一切。他低下头,蜷缩在污泥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身体因剧痛而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再不敢吭声。
“一帮废物!”陆连奎鄙夷地扫了一眼被缴械后如同丧家之犬般被巡捕拖拽起来的林先生等人,随即猛地转向身后荷枪实弹的巡捕,厉声咆哮,声音在死寂的弄堂里回荡,“还愣着干什么?!给老子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钻耗子洞的小崽子!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老子抠出来!敢反抗的,就地格毙!”
“是!督察长!”众巡捕轰然应诺,声音整齐划一,带着冰冷的杀气。
十几个巡捕如狼似虎般扑向已成废墟的一品香茶馆。沉重的皮靴踏过碎裂的瓦砾、燃烧未尽冒着青烟的焦木,激起呛人的烟尘。刺刀在昏暗中闪着寒光,枪托粗暴地拨弄着每一处可疑的残骸。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利剑,在弥漫的烟尘与昏暗的光线中交叉扫射,切割着这片刚刚经历爆炸与死亡的狭小空间。
“报告!发现尸体!压在梁子下面!看衣服…像是这里的老板老沈头!”一个巡捕大声报告,用力掀开一根焦黑的断梁。老沈枯槁扭曲的尸体暴露出来,浑浊的老眼圆睁着,死死瞪着塌陷的屋顶,身下一大片暗红早已凝固。
另一个巡捕则在炸塌的角落疯狂挖掘,很快从瓦砾堆里拖出了黄振亿那条僵硬、沾满泥土和黑紫色血迹的手臂:“督察长!这个断了气的也被挖出来了!心口窝挨了一刀,又吃了爆炸,烂得不成形了!”
陆连奎阴沉着脸,对这些尸体似乎毫无兴趣,他的脚步踩在碎砖烂瓦上咯吱作响,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灶坡间每一寸狼藉的角落。很快,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牢牢钉在了靠近灶台后方、靠近地面的墙角——那里,散落着几块被爆炸震落的碎砖,隐约露出一个被泥土和半截破碗堵塞了大半的不规则黑窟窿!
“这里!”陆连奎的声音带着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迹的兴奋与冷酷。他大步上前,一脚踢开那碍事的破碗碎片,手电筒强光猛地射向那仅剩碗口大小的幽深洞口!光柱刺破黑暗,照亮洞口边缘参差的砖石和潮湿腐朽的泥土,更清晰地映出了一小片沾满污泥的、灰白色的粗布布料——正是豁牙仔裤脚的颜色!甚至还沾着几缕新鲜的血迹和被硬物刮蹭留下的毛边!
“那小崽子钻这里面了!给老子挖开它!”陆连奎指着墙洞,厉声下令,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凶光,“手脚麻利点!老子要活的!他身上带着的东西,一根毛都不能少!”他知道,能让孟鹤年不惜派精锐伪装越界、甚至引爆炸药也要拿到手的“东西”,必定牵扯惊天秘密!这小崽子,就是打开秘密的活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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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洞的另一侧,是茶馆隔壁早已废弃多年、堆满杂物的灶膛间。豁牙仔此刻就像一只被塞进冰冷铁罐的小虫子,蜷缩在潮湿、充斥着浓烈霉腐气味和刺鼻硝烟味的黑暗夹缝里。冰冷的碎砖和泥土紧紧压迫着他的后背和腿脚,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呼吸都吸进大量呛人的尘土,细小尖锐的石子硌得他生疼。爆炸的巨大轰鸣似乎还残留在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震得他天旋地转,恶心得想吐。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喉咙深处和胃里那火烧火燎、不断翻涌的剧痛!那颗被强行塞下、冰冷粘腻的硬物,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坠在他稚嫩的胃囊深处!每一次吞咽口水,每一次胃壁的轻微抽搐,都带来一阵尖锐的、仿佛要被生生撕裂、灼穿的绞痛!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异物感引发了无法抑制的生理反应!
“呕…呕呃…”豁牙仔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瘦小的身体在狭窄的缝隙里剧烈地痉挛、抽搐,如同一条离了水的鱼。胃液混合着口腔里残余的血腥和药草苦味,不断地涌上喉咙口!他拼命地、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呕吐的冲动,小脸憋得由青紫转为可怕的惨白,额头上、脖子上青筋暴凸,冷汗如同小溪般涔涔而下,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破衣烂衫!他记得黄振亿那双濒死时死死盯着他的、充满怨毒和最后命令的眼睛,记得那句含糊却如同诅咒般的“吞下去…活命…”,更记得外面那些凶神恶煞的巡捕!吐出来?吐出来就是个死!他死死咬着牙关,指甲深深抠进冰冷湿滑的墙壁泥土里,强行将那不断上涌的恶心和剧痛重新压回肚子里!
“噗噜…噗噜噜…”一阵细微的声音在死寂的灶膛间响起,就在豁牙仔蜷缩的角落附近的一堆破麻袋和烂木板底下。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某种湿滑的蠕动感。
豁牙仔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其他感官被放大到了极致!他听到了!那绝不是老鼠!是某种更大的、湿漉漉的东西在缓慢地爬…爬过布满灰尘和碎屑的地面!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淤泥、腐肉和某种腥甜水生动物的浓烈腥臭味,如同实质的粘液,猛地钻进了他的鼻孔!
他的心脏几乎要冲破单薄的胸膛!他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是怪物?还是外面那些穿狗皮的人找到别的入口钻进来了?!极度的恐惧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冻结了,胃里的绞痛在这股更强烈的刺激下反而暂时被压制,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筛糠般的颤抖!
“哗啦!”豁牙仔头顶正上方,一块原本被爆炸震松的砖石,在隔壁巡捕们粗暴挖掘撬动的震动下,猛地松动脱落下来!
“啊!!!”豁牙仔再也无法控制,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他死死捂住的指缝里迸发出来!这声音在死寂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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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豁牙仔发出尖叫的同时,隔壁灶坡间里,几名巡捕正用带来的撬棍、刺刀柄甚至枪托,疯狂地撬砸、扩大着那个墙洞!砖石碎块哗啦啦地往下掉。
“给老子快!磨蹭什么!”陆连奎焦躁地盯着洞口,那声隐约传来的、极其短促的孩童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他胸中的暴戾和急迫!猎物就在咫尺!唾手可得!他甚至能想象到孟鹤年那张阴沉的脸在得知东西落入他手中时的表情!
“哗啦!”又是一大片碎砖被撬开,墙洞扩大到了脸盆大小,隔壁灶膛间那更加浓重呛人的霉腐灰尘味混杂着硝烟和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臊气味扑面而来!
“找到了!督…督察长!是那个小崽子!卡在里面!”一个巡捕兴奋地用手电光柱猛地照射进去,光束清晰地捕捉到了豁牙仔那双沾满污泥、正在拼命蹬踹挣扎的破布鞋!以及那堆破烂杂物后面,一双在强光刺激下猛地缩回的、浑浊而慌乱的眼睛——藏在破麻袋下面的豁牙仔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吓懵了!
“拖出来!”陆连奎眼中精光爆射,毫不犹豫地下令!他几乎能看到那价值连城的东西在向他招手!
两个巡捕立刻丢下手里的工具,争先恐后地将手臂探进洞内,如同捕捉猎物的猛禽利爪,狠狠抓向豁牙仔的脚踝和小腿!
“啊!放开我!放开我!”豁牙仔发出惊恐绝望的惨叫,双脚拼命地乱蹬乱踹!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力量,竟然真被他蹬开了其中一只抓来的手!
“妈的!小畜生还敢踢!”被踢中手腕的巡捕恼羞成怒,另一只手猛地改变方向,不再抓脚踝,而是狠狠揪住了豁牙仔那条本就残破不堪的裤腿!猛地往外一拽!
“刺啦——!”一声布帛撕裂的刺耳声响!
豁牙仔整个人被巨力拖拽着向后滑动了一截!冰冷的碎砖和尖锐的木刺狠狠刮擦着他的后背和手臂,瞬间留下几道火辣辣的血痕!那条本就脆弱的破裤子更是被撕开了一大片,露出他瘦骨嶙峋、沾满污泥和新鲜血迹的小腿!剧痛和羞耻让他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嚎!
“裤子撕破了!里面好像……好像有东西!”另一个巡捕眼尖,在手电光柱的晃动下,似乎瞥见豁牙仔被撕破的裤腿内侧、靠近大腿根的地方,一抹极其黯淡、仿佛被污泥包裹的金属反光一闪而过!那形状…绝非寻常!
“什么?!抓稳他!快!”陆连奎的心猛地一跳,呼吸都急促起来!是那东西?!竟然缝在裤子里?!他一步跨到洞口边缘,几乎要将头伸进去看个究竟!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豁牙仔裤腿那抹微弱反光上的瞬间——
“噗!噗!”
两声极其轻微、沉闷、如同烂泥巴被甩在墙上的声音,几乎被豁牙仔的哭喊和巡捕们的呼喝完全遮盖!
那两个正奋力拖拽豁牙仔的巡捕,脸上的凶狠表情瞬间凝固!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软软地瘫倒下去!他们的眉心正中,赫然各自多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小孔!没有鲜血喷溅,只有一点极淡的黑气迅速蔓延开来!眼中最后残留的,是深深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砰!砰!”两具沉重的尸体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卧倒!有枪手!”陆连奎毕竟是刀头舔血的老江湖,反应快得惊人!在那两个巡捕倒下的瞬间,一股寒彻骨髓的危机感如同毒蛇般窜上他的脊背!他几乎是本能地厉声狂吼,同时整个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旁边一堆相对坚固的瓦砾废墟后扑倒!动作快得带起一道残影!
“噗噗噗……!”
几乎就在他扑倒的同时,又是三声同样轻微却致命的闷响!冰冷的死亡之风贴着他的头皮和后颈掠过!他刚才站立位置后面的砖墙上,瞬间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三个排列整齐、如同锥子扎出的幽蓝小孔!孔洞边缘的砖石呈现一种诡异的焦黑融化状!
“暗器!毒针!”陆连奎趴在瓦砾后,心脏狂跳如擂鼓,脸色铁青!他脑中瞬间闪过江湖上关于“冷面佛”范永康独门暗器“幽谷蜂”的恐怖传说!见血封喉,中者立毙!孟鹤年的走狗,竟然一直埋伏在侧!而且用的是如此阴毒、如此难以防范的暗杀手段!
剩余的巡捕们也训练有素,在最初的惊骇后立刻反应过来,纷纷就近寻找掩体卧倒,哗啦啦拉动枪栓,紧张地指向子弹射来的方向——灶膛间那堆破麻袋和杂物!但那里除了弥漫的灰尘和豁牙仔微弱的抽泣声,只有一片死寂!枪手如同鬼魅,一击即退,消失无踪!
“督察长!您没事吧?”一个胆子稍大的巡捕压低声音询问。
“老子死不了!”陆连奎咬牙切齿,眼中燃烧着狂怒的火焰,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个墙洞——洞口处,豁牙仔的半截身体还卡在那里,因为惊吓过度已然瘫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刚才巡捕尸体砸落的震动和拖拽的力量,让豁牙仔被撕裂的裤腿处,那抹黯淡的金属反光暴露得更多了一些,形状隐约像是一柄极其小巧的钥匙头!更致命的是,也许是拉扯和惊吓过度,豁牙仔的裤腰被扯松了半截,露出腰间一圈脏污的布带——那布带显然是匆匆缝上去的,里面鼓鼓囊囊,似乎藏着什么硬物!
“钥匙…金库…他…”黄振亿临死前那破碎的话语和怨毒的眼神,如同闪电般在陆连奎脑中炸开!原来如此!原来东西不止一个!这小崽子肚子里吞下去的,和他裤子里缝着、腰带里藏着的,都是关键!一个都不能少!
一股近乎贪婪的狂喜和更深的暴戾瞬间压倒了刚才的惊骇!
“给老子听好了!”陆连奎猛地从瓦砾后探出头,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和杀意而微微颤抖,却带着山崩般的威压,对着洞口处瘫软如泥的豁牙仔狰狞咆哮,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毒液,“小杂种!你裤腰里藏了什么?还有你吞下去的那玩意儿!乖乖给老子吐出来、交出来!敢耍半点花样——”他猛地一指旁边那两具眉心带孔、死状诡异的巡捕尸体,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地狱阎罗的索命嘶吼,“老子就活剐了你!当场开膛破肚!把你肠子一寸一寸扯出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