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盘中学那场“最后讲座”,如同一次深沉而圆满的精神交付。黎曼卿将关于生命意义的思考,如同传递火炬般,郑重地交到了那些稚嫩却充满无限可能的手中。自那以后,她明显地更加“懒散”了。并非体力不支,而是一种心愿已了的释然与超脱。她每日里大多时间只是和顾泽楷在“归耘居”的庭院里晒晒太阳,看看书,或者由他陪着,在云岭熟悉的田埂山路上缓缓散步,目光掠过每一寸她亲手参与改变的土地,眼神温润,如同抚慰即将远行的孩子。
然而,在这片日益深厚的宁静之下,一股潜流却在悄然涌动。一个地方,一个远在数千里之外、曾在她人生转折点上刻下深刻印记的名字,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她的思绪和偶尔的梦回中——墨脱。
那里有她出狱后最深的迷茫,也有顾泽楷带来的最初希望;有石根蕨的惊人发现,也有播下“星火计划”第一颗种子的初心。十几年过去了,那些当年种下的理想,在云岭已枝繁叶茂,开花结果。那么,在那片更为艰苦、生态更为脆弱的西部高原上,它们又生长得如何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高原上的格桑花,顽强地在她心田绽放。她开始有意无意地翻阅当年在墨脱考察时的旧照片和笔记,向顾泽楷询问起那些早期“星火”学员的近况,甚至让李晓峰帮忙联系墨脱当地的干部,了解生态修复和教育发展的现状。
顾泽楷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他没有劝阻,尽管他知道,以黎曼卿如今的年纪和身体状况,重返海拔数千米、路途艰险的墨脱,无疑是一次充满挑战的远征。
“想去看看?”
一天傍晚,他合上黎曼卿正在翻阅的、那张与墨脱孩子们在简陋校舍前的合影,轻声问道。
黎曼卿抬起头,眼中没有老年人常有的畏难,只有一种清澈而坚定的渴望:
“泽楷,我想再去看看。看看那片天,那片土,看看我们当年撒下的种子,是不是真的……活下来了。”
顾泽楷握住她的手,没有丝毫犹豫:
“好,我陪你一起去。”
这个决定,遭到了秦风和李晓峰等人的强烈反对。
“妈!顾叔!你们开什么玩笑!”
秦风急得额头冒汗,
“墨脱那地方,海拔高,路又险,你们那么大年纪怎么受得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黎主席,顾教授,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们派人去调研,拍视频回来给你们看,行不行?实在不行,我们把那边的学员和干部请过来汇报!”
李晓峰也苦口婆心地劝道。
黎曼卿却异常固执,她平静地看着他们,眼神里是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然:
“有些土地,需要亲自用脚步去丈量;有些变化,需要亲自用眼睛去确认;有些情感,需要亲自用心去感受。照片和汇报,代替不了那种……呼吸与共的连接。”
她顿了顿,看着窗外,语气悠远:
“这或许,真的是我最后一次出远门了。让我去吧。”
她的语气里没有悲凉,只有一种完成夙愿的坦然。这份坦然,反而让所有反对的声音都哑了下去。秦风看着母亲那双洞悉一切、却又燃烧着最后热望的眼睛,最终,所有劝阻的话都化作了喉头的哽咽和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知道,他阻止不了。
准备工作在顾泽楷的周密安排下悄然进行。他们谢绝了官方陪同的提议,只带了李晓峰和一名经验丰富的随行医生,组成一个精干的小队。
旅程的艰辛,远超想象。尽管如今通往墨脱的道路已比十几年前好了太多,但盘旋的险路、变幻莫测的天气、以及随着海拔攀升逐渐稀薄的空气,依然是对年迈体魄的严峻考验。黎曼卿出现了明显的高原反应,头痛、气短,但她始终咬牙坚持着,靠着吸氧和意志力,没有叫过一声苦。她的目光,始终投向车窗外那愈发雄浑、苍凉而又壮丽的高原景色。
当车辆终于驶入墨脱境内,眼前的景象让黎曼卿疲惫的双眼瞬间焕发出惊人的光彩。
记忆中被过度放牧和脆弱生态困扰的片片荒漠化草场,如今竟大面积地泛起了令人心醉的绿缘!一丛丛耐寒耐旱的沙生植物牢牢抓住土壤,形成了一片片绿色的网格。当年顾泽楷带领“星火”学员和当地牧民试种的、适合高寒地区的牧草和特色经济作物,已然成片蔓延,在高原炽烈的阳光下,焕发着顽强的生机。更让她震动的是,她看到了大片人工种植的枸杞林,红艳艳的果实如同无数小小的火炬,点燃了这片曾经贫瘠的土地。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黎曼卿喃喃自语,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这绿色,这红色,比她获得过的任何荣誉、任何财富,都更让她感到由衷的喜悦和满足。
他们首先见到了当年第一批“星火计划”的学员之一,如今已是当地生态合作社负责人的扎西。当年那个羞涩木讷、眼神却充满求知欲的藏族小伙,如今已是皮肤黝黑、目光坚定、言谈举止充满自信的成熟汉子。他看到黎曼卿和顾泽楷,激动得像个孩子,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哽咽着汇报这些年的成绩:合作社如何推广生态种植,如何利用枸杞等特产发展深加工,如何通过涅盘基金会搭建的电商平台将产品卖到全国,如何让牧民们的收入翻了几番,更重要的是,如何让这片祖辈生活的草原重新焕发了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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