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墨脱归来,黎曼卿仿佛完成了一场盛大而庄严的精神朝圣。高原上那用红枸杞拼成的“谢谢奶奶”四个字,如同灼热的烙印,深深印在她的心版上,带来一种混合着巨大欣慰与奇异解脱感的平静。她知道,她此生所能触及的最远疆域、所能点亮的最遥远灯火,已然亲眼见证,再无遗憾。身体因长途跋涉和高原反应积累的疲惫缓慢释放,她比以往更加安静,待在“归耘居”的时间也更长,常常只是坐在庭院的老银杏树下,望着云卷云舒,目光深邃,仿佛在与某种更深邃的力量进行无声的交流。
顾泽楷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生命状态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一种对外部事务的主动参与逐渐减少,转而向内进行系统性总结与沉淀的时期。她不再提出新的构想,甚至对李晓峰等人前来请示的一些具体事务,也更多地是倾听和鼓励,将决策权完全下放。她的精力,似乎正聚焦于一件更为根本、也更为私人的事情上。
一天清晨,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庭院散步,而是径直走进了书房隔壁的家族档案室。她没有去触碰那些记录着家族情感与伤痛的盒子,而是打开了角落里几个尘封更久、体积也更大的檀木箱子。里面存放的,并非商业合同或财务报表,而是她数十年来积攒下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手稿和随笔。
这些手稿,跨越了她人生的各个阶段。有创业初期在简陋出租屋里,于昏黄台灯下写下的商业构想与管理心得,字迹青涩却充满锐气;有曼卿集团鼎盛时期,在无数个航班和酒店房间里,对行业趋势、资本运作、企业社会责任的前瞻性思考;有身陷囹圄时,在各种粗糙纸片上偷偷写下的、混杂着痛苦挣扎与深刻反思的灵魂拷问;有初到云岭,面对破败与迷茫时,在田埂边、煤油灯下记录的观察与社区重建的初步设想;更有后来关于涅盘模式、乡村教育、科技赋能、文化传承、生态价值等方方面面的系统思考和碎片化灵感……
这些泛黄或崭新的纸页,是她一生思想轨迹最真实、最未经修饰的底稿,是她所有外部行动的内在源头与驱动力。
黎曼卿开始了她生命中最后一项宏大的工程——系统整理这些毕生的思想结晶。
这项工作,远非简单的归类装订那般简单。它意味着要再次潜入记忆的深河,打捞起那些或辉煌、或惨痛、或迷茫、或顿悟的瞬间,并以一种超越个人得失的、客观而建设性的视角,重新审视、梳理、提炼其中蕴含的普遍性智慧。
顾泽楷自然成为了她最得力的助手与第一位读者。两位智慧的老人,常常在书房里一坐就是半天。黎曼卿负责辨认字迹、回忆背景、阐述当时的思考脉络;顾泽楷则负责用他科学家的严谨逻辑,帮她进行分类、编号、建立索引,并时常就某些观点的演变与她进行深入的探讨。
“你看这里,”
黎曼卿指着一页狱中笔记,上面凌乱地写着“资本的贪婪与制度的缺失,如同脱缰野马…然,驭马者之心,是否澄明?”
她对顾泽楷说,
“那时候,满腔愤懑,觉得都是外界的错。现在再看,其实问题的根子,很大一部分在于驾驭资本的那个人,是否拥有超越利润的更高追求和内在约束。”
顾泽楷点头,补充道:
“所以后来你在云岭,始终强调‘商业向善’,强调资本的伦理属性,这其实就是对当年那个问题的回答和实践。”
他们一起,将散落在无数笔记中的关于企业管理、战略决策、危机应对、创新思维、领导力培养等核心商业思想,抽丝剥茧,整理成一个相对清晰、有机的体系。这个体系,并非僵化的教条,而是充满了对人性洞察、对市场敬畏、对失败宽容、对价值创造的深刻理解。它记录了成功,更毫不避讳地剖析失败,尤其是曼卿集团崩塌的深层原因,被黎曼卿要求作为最重要的“反面案例”单独成章,详述教训。
在整理过程中,黎曼卿多次感慨:
“这些经验与教训,如果只锁在我的箱子里,或者只成为云岭个例,那就太可惜了。它们应该被更多人看到,尤其是那些正在创业、正在探索的年轻人。成功的经验或许难以复制,但失败的教训却可以共同警惕。”
一个想法逐渐在她心中明朗。
就在这时,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国内几所顶尖高校的商学院和经管学院,几乎同时发来了热情洋溢的邀请函。他们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云岭模式”的巨大影响力,并诚挚希望黎曼卿能允许他们将此作为教学案例,更希望能聘请她为客座教授,分享她独特的商业哲学与管理智慧。
若是以前,黎曼卿或许会婉拒。但此刻,正在整理手稿的她,看到这些邀请,却觉得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契机。
她让顾泽楷和李晓峰协助,与其中一所以其深厚人文底蕴和严谨学风着称的大学——清晖大学,进行了接洽。她没有接受客座教授的职位,却提出了一个让校方大为震惊且肃然起敬的意向:她愿意将正在系统整理中的、涵盖其毕生商业思想核心的手稿、笔记原件及电子扫描版,无偿捐赠给清晖大学商学院,建立“黎曼卿商业思想特藏馆”,并向学界和社会开放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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