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名堂门前那棵枯死的槐树,仿佛也感受到了这股跨越生死的视线,落下了最后一片枯叶。
三日,整整三日。
听魂司的牌匾高悬,朱漆黑字,在京城这片繁华锦绣之地,显得既庄严又诡异。
百姓们的好奇心被吊到了极致,每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却像是看一场新奇的杂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就是没有一人敢上前递状。
他们敬畏鬼神,却更害怕活着的权贵。
堂内,红绡正拿着掸子,百无聊赖地清扫着一排排冰冷的亡者牌位。
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透着陈腐的阴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小姐,您说这听魂司,不会真就这么一直冷清下去吧?咱们总不能靠朝廷那点俸禄过日子。”
林晚昭坐在堂前主位,正用一块素帕擦拭着一枚古朴的铜镜,镜面光洁如水,却映不出她的容颜。
她头也未抬,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别急,快了。”
话音未落,红绡“呀”地一声轻呼,她本想清扫供桌,却在挪动一个沉重的铜香炉时,发现桌腿下压着一角焦黑的纸片。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那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上面用早已褪色的墨迹写着一行小字,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绝望的力道:“癸未年七月初九,裴氏女投井——非自绝。”
“小姐,您看!”红绡将焦纸呈上。
林晚昭的目光终于从铜镜上移开,落在了那半张焦纸上。
当她的指尖触及纸张的瞬间,掌心那枚朱砂色的归魂印陡然一烫,一股尖锐的刺痛直冲脑海。
她面前的铜镜中,镜面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一个模糊的、属于前任听魂者的妇人亡魂影像一闪而过,一道幽怨的低语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那夜……井底有九声呼救,声声泣血,却都被新填的香灰,死死封了口……”
声音消散,镜面恢复平静。
林晚昭的眼神却骤然变得锋利如刀。
她凝视着焦纸残存的右下角,那里烙着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法忽视的印记,形如一朵祥云,正是清河崔氏的家族徽记。
清河崔氏,百年望族。
而崔氏在京中最有权势的,莫过于前些日子刚刚暴毙的礼部侍郎,崔明礼。
她心中一声冷笑。
崔明礼是死了,可他盘根错节的势力,还死死地扎在这片土地的血肉里。
“沈知远。”她淡淡开口。
一道青色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堂中,正是大理寺调来协助她的少卿沈知远。
他面容俊朗,神情却永远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司首。”
“查癸未年七月初九,清河崔氏,裴氏女投井一案。”
沈知远的效率极高,不过半日便带回了消息,脸色却愈发难看。
“司首,此案在礼部和刑部的卷宗都已不翼而飞,我问了当值的书吏,只说是前年走水,烧毁了一批旧档。但在地方志中,我查到一笔记录:癸未年冬,清河崔氏曾向京中献上一块‘贞节井石’,以彰其族中妇德,受了先帝嘉奖。”
说着,他呈上一张巨大的拓片。
“这是我从城外一座废弃的节妇牌坊下找到的,那块井石早已碎裂,只余这块残碑。您看正面碑文,盛赞裴氏女听闻夫君客死异乡,为守贞节,毅然殉夫。”
林晚昭的目光扫过那些冠冕堂皇的谀词,直接落在了拓片的背面。
那里,在粗糙的石料纹理间,有几道极深极细的划痕,混乱而扭曲,仔细辨认,竟是两个字——救我。
那力道,仿佛是濒死之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以指甲在石壁上抠挖出的血泪控诉。
“红绡,取断念灰。”林晚昭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红绡取来一只小巧的紫金香炉,炉中盛着细密的灰色粉末,正是以亡者最执着之物的灰烬制成的断念灰。
林晚昭将那张拓片覆盖于香炉之上,以一缕断念灰引火。
火苗并非寻常的橘红,而是幽幽的蓝色,舔舐着拓片。
炉中蓝火一盛,一幅模糊的幻影骤然浮现——冰冷刺骨的井水里,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拼命挣扎,她的头被人死死按在水下,呛咳声被井水无情吞没。
在她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绝望地抬起头,透过浑浊的水光,只望见井口边一双皂靴,靴面上用金线绣着云雁图样,在月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幻影散去,拓片化为飞灰。
云雁官靴,五品文官的朝靴。
“红绡,”林晚昭眼中寒芒一闪,“立刻去京郊裴家旧宅,不管用什么法子,给我带回一口井底的淤泥。”
当夜,子时。
亡名堂内一片死寂,唯有长明灯的灯芯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林晚昭独坐堂中,面前摆着一个陶罐,里面盛着红绡带回来的、尚带着湿气的井底淤泥。
她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此为“听魂针”。
她毫不犹豫地将针尖刺入自己耳后一处穴位,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针尖滑落,精准地滴入淤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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