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七年三月下旬,一支规模宏大、威仪赫赫的队伍离开了南京城。吴王朱栋的亲王仪仗在前,金瓜、钺斧、旗幡林立,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金光,亲军甲胄鲜明,刀枪如林,肃杀之气弥漫。队伍中,两辆特制的包裹严实的宽大马车格外引人注目,由精锐侍卫层层拱卫,里面载着年仅十个月的皇长孙朱雄英和即将满一岁的吴王嫡长子朱同燨和次子朱同燧由经验丰富的乳母及心腹宫女贴身照料。平安一身崭新的天策卫亲军制式鱼鳞甲,外罩青色战袄,骑在一匹温顺健壮的栗色骏马上,腰悬佩刀,紧跟在朱栋的车驾旁,小脸上满是初涉军旅的兴奋与对未知的新奇。他身边,是亲军千户盛庸,一个二十岁出头面容如同刀削斧凿般坚毅,眼神沉稳锐利如鹰隼的汉子,沉默地控着马,警惕的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视着道路两侧的田野和村落。
护卫的主力,则由神策军天枢卫指挥使何福亲自率领三千精兵殿后。清一色的铁甲在阳光下泛起一片冷冽的寒光,队列整齐划一,步伐铿锵有力,旌旗招展,上书巨大的吴字亲王旗和神策军天枢卫军旗,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马蹄踏踏,扬起一路烟尘。这支队伍,既是代天子祭祖彰显皇家威仪的钦差仪仗,也是一柄悄然出鞘裹挟着肃杀之气直指中都积弊的帝国利剑。
朱元璋的旨意早已通传沿途:吴王代朕祭祖,兼察沿途吏治民情及卫所防务。故而,队伍所经州府,自知府、知州以下,地方官员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早早率属僚出城十里跪迎。朱栋并未过多停留,只在接见地方主官时,详细询问农桑收成,尤其关注新推广的土豆、红薯、玉米种植、赋税征收、地方治安、驿站运转、卫所兵员及操练情况。并派随行的户部、吏部、兵部精干官员,分头行动,抽查文卷账册,实地查看粮仓储粮、银库管理、卫所军械及兵员点验。其作风务实而凌厉,查问细致入微,往往直指要害。一路行来,倒也查出几起地方胥吏勾结粮长贪墨税粮、卫所军官吃空饷、军械保养不善等不大不小的案件,涉事官吏当即被锁拿,由随行侍卫押送南京交由刑部或都察院审理。此举极大地震慑了沿途官场,也让随行的平安第一次近距离、真切地见识了二哥代天巡狩的赫赫威仪和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心中对军旅的向往更添了几分敬畏。
数十日后,风尘仆仆的队伍终于抵达目的地——大明中都,凤阳府。
凤阳,这个被朱元璋寄予厚望的龙兴之地,此刻正沉浸在一片喧嚣、混乱而怪诞的繁荣之中。巨大的皇城工地如同一个匍匐在大地上的洪荒巨兽,吞噬着无数的人力物力,绵延十数里。数万衣衫褴褛的工匠民夫如同辛勤而绝望的工蚁,在其间麻木地劳作着,沉重的号子声、沉闷的夯土声、刺耳的锯木声、监工尖厉的斥骂声和皮鞭抽打皮肉的脆响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烦意乱的巨大噪音洪流,冲击着耳膜。高大的城墙已初具规模,蜿蜒如龙,部分宫殿的基座和巍峨的殿宇也已拔地而起,阳光下,金黄色的琉璃瓦反射着刺眼而冰冷的光芒,竭力彰显着帝王的无上气派。然而,与这宏大辉煌场面格格不入的,是工地边缘临时搭建的、低矮破败、污水横流的工棚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臭、劣质炊烟、疾病和绝望的气息。远处,几座崭新的、规制宏大得近乎突兀的勋贵府邸点缀在尘土飞扬的背景中,飞檐斗拱,朱门高墙,门前蹲踞着逾制的石狮,显得尤为刺目和不协调。
朱栋的亲王仪仗入城,自然引得万人空巷围观。凤阳知府及留守督造中都的工部侍郎、内官监少监等一众官员早已跪伏在布满尘土的道旁迎候,个个额头见汗,脸色发白,神情复杂,惶恐与不安几乎写在脸上。
祭拜明皇陵的仪式庄严肃穆,在刻意营造的天家风范下进行。朱栋身着庄重的亲王祭服,代父朱元璋及大哥朱标,在钟鼓齐鸣、香烟缭绕、百官肃立的气氛中,向曾祖父朱五四、祖父朱世珍及祖母母陈氏的陵寝行三跪九叩大礼。年幼的朱雄英、朱同燨、朱同燧也由乳母抱着,象征性地参与了仪式。整个过程一丝不苟,礼乐庄严,尽显皇家孝道与威仪,暂时掩盖了中都城内的暗流汹涌。
然而,祭礼的庄重祥和与表面的平静,很快便被暗夜中带回的密报彻底打破。
当夜,朱栋下榻的行辕之内,灯火通明,守卫森严。书房中,奔波多日、风尘仆仆却目光锐利如电的李炎悄然返回,带来了令久经战阵的朱栋都感到触目惊心、脊背发凉的调查结果。
“殿下,”李炎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骨缝,“中都之弊,盘根错节,其恶其毒,远超韩御史所奏!鹗羽卫隼眼倾力查探,已掌握确凿实据,主要涉及以下数端!”
“其一,定远侯郭英!”李炎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鄙夷,“其奉旨留守凤阳,协理中都防务,本应恪尽职守。然其假公济私,仗势横行!自去岁秋至今,其先后强征皇城工地御用工匠三百七十余人,并挪用御用库房金丝楠木一百二十根、特制二尺金砖八千余块、官窑琉璃瓦三千余件、桐油五十大桶!为其在城西营建私宅!工期长达两月有余!致皇城东北角楼及配套廊庑工程严重延误!督造工部官员稍有微词,便遭其呵斥威胁!此有被强征工匠画押证词十七份,工部物料库被胁迫吏员证词五份,内官监知情太监密报一份,并有其私宅营造所用物料与皇城御料库详细出库记录比对为铁证!其宅邸虽未敢明面逾制,然所用物料之精良考究,几与皇城内殿无异!此乃窃取国帑,蠹害工程,欺君罔上!” 李炎将一叠厚厚的、按满红指印的证词和清晰的物料清单放在朱栋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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