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元年,正月十六。
年节的余韵仍似有若无地缠绕着应天城的飞檐斗拱,家家门楣上崭新的桃符在晨曦中泛着微光,空气中残留的烟火气与初春清晨特有的清寒交织。
然而,皇城之内,自承天门至奉天殿的广阔御道与广场,却被一种庄重到近乎凝滞的气氛所笼罩。
寅时三刻,星子尚在西天闪烁,宫灯已如串串明珠,将汉白玉铺就的御道映照得恍如白昼。
文武百官依新制品级,身着鸦青、深绯、绛紫等各色朝服,如同一条条沉静的河流,肃立于凛冽寒风之中,鸦雀无声,唯有官靴偶尔碾过冻土的细微声响,以及那因寒冷而从口鼻间逸出的缕缕白气,昭示着生命的迹象。
无数道目光,或期待,或忧虑,或审视,或算计,皆有意无意地投向那巍峨耸立、象征着帝国权力巅峰的奉天殿。
新皇乾元皇帝朱标御极以来的首次新年大朝会,即将在此举行。
辰时正刻,净鞭三响,声如裂帛,骤然划破黎明前的寂静。
紧接着,钟鼓司奏响《万岁乐》,庄严肃穆的乐声层层叠浪,撼人心魄。仪仗卤簿森然陈列,大汉将军甲胄鲜明,戟戈如林,在灯下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在司礼监太监那悠长而极具穿透力的“升殿——”唱赞声中,乾元皇帝朱标,身着玄衣纁裳十二章纹衮服,头垂十二旒白玉珠冕旒,在八名内侍的簇拥下,自后殿缓步而出,从容登临那至高无上的御座。
旒珠轻晃,在其面容前投下细碎的光影,平添几分天威难测的威严。
他的步伐沉稳,经过数月适应,那身象征无上权柄的龙袍已与他自身仁厚而日渐刚毅的气质融为一体,显露出帝王的沉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议政王、大明军事委员会大都督、天策上将军朱栋为首,丹陛之下的亲王宗室、广场之上的文武百官,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般齐刷刷跪伏于地,山呼万岁之声汇聚成磅礴的声浪,直冲云霄,震得殿宇梁柱间的尘埃簌簌而下。
这声音里,饱含着对新时代的期许,对至高皇权的敬畏,亦潜藏着因未知变革而生的忐忑与各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
“众卿平身。”朱标的声音透过旒珠传出,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每位朝臣的耳畔。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丹陛之下,在那一片亲王礼服的最前方,二弟朱栋挺拔如松、沉稳如山的身影上略有停留,一股无声却坚实的力量感悄然传递过来。
“谢陛下!”百官再拜,起身肃立。
大朝会依制进行,各部院依序出班,奏报钱粮、刑名、边防等常规政务。然而,殿中诸人心照不宣,这些都不过是宏大乐章开启前的零星序曲,真正的重头戏,在于皇帝即将颁布的、关乎帝国未来走向的乾元新政谕旨。
果然,待几项例行议题奏毕,朱标对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微一颔首。后者即刻上前,展开一卷明黄绶绸,运足中气,高声宣道:
“陛下有旨,乾元新政纲要!”
殿内瞬间万籁俱寂,连官员们下意识调整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所有目光,灼热、审慎、不安,尽数聚焦于那卷承载着千钧重量的诏书之上。
太监缓缓开口,声音高亮,却字字清晰,如玉磬轻鸣,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
“朕嗣承大统,仰荷天眷,俯循民心。自太祖开国,扫荡胡尘,廓清寰宇,立纲陈纪,救济斯民,功德巍巍,光耀千古。然,时移世易,法久则弊生。朕与吴王、议政处诸臣工深思熟虑,以为欲保大明基业于万世,非固步自封可致,当承太祖遗志,继往开来,革故鼎新,以应时变。”
他略作停顿,目光如平静的湖面,缓缓扫过群臣,将一些老成持重者眉宇间深藏的不安,与部分少壮锐进者眼中闪烁的热切,尽收眼底,继而沉稳言道:
“故,自乾元元年始,朕决议,举全国之力,深化、巩固洪武以来推行之‘新政’,并因时制宜,加以拓展!”
“其一,赋役之政,国之根本。‘摊丁入亩’、‘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之策,经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等地试行,成效卓着,民困得纾,国库渐盈。即日起,加速新政通行天下!各布政使司、府、州、县,须恪遵新制,彻底清丈田亩,公允核定税赋。敢有阳奉阴违、阻挠新政、欺隐田亩、转嫁赋役者,无论其身居何位,背景如何,一经查实,定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其二,兴学育才,强国之基。”朱标继续宣示,“州、府、县三级‘社学’,须依洪武旧制,严格推行,不得有误!凡我大明子民,无论男女,年满五岁,必须入学!其学费、书本、文具,一概由官库支应,每日供两餐,路远者可寄宿学舍,另加一餐。五年学业,旨在启蒙识字,通晓数算,明辨事理!此乃开启民智,为国储才之根本大计!毕业后,可自由报考县学、州学、府学,乃至大明帝国大学!务使野无遗贤,人尽其才,则国家兴盛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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