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七年的新春,便在凯旋的荣耀与皇室的温情中悄然度过。元宵的彩灯尚未完全熄灭,应天城还沉浸在节日的余韵里,休沐日后帝国的中枢,已经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开始新一轮的精密运转。
尤其特殊的是,因除夕家宴奉旨回京的秦王朱樉、晋王朱?、燕王朱棣尚未返回,使得今年的朝堂,平添了几分微妙与暗涌。
这新年伊始的平静,终于在一次例行朔望大朝会后,被秦王朱樉与晋王朱?联名呈递的一道奏折骤然打破。
乾清宫东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江南早春的湿寒。朱元璋端坐御案之后,面色沉静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摊开的、言辞恳切却又隐隐透着一丝锋棱的奏疏。
太子朱标与吴王朱栋分坐左右下首,两人的眉头也微微蹙起。几位核心枢机大臣——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诚意伯刘基,以及兵部、户部尚书皆肃立一旁,气氛凝重。
“都看看吧。”朱元璋将奏疏往前推了推,声音听不出喜怒,“老三,老四,还有你们几个,都看看咱的好儿子、你们的好兄弟,人还在京城,就给咱出了个什么题目。”
朱标率先接过,迅速浏览,脸色渐渐凝重。朱栋随后接过,目光扫过那熟悉的笔迹,虽为联名,但主要笔迹似是秦王所为,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
奏疏的开篇,自然是歌功颂德,盛赞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吴王用兵如神,神策军威震北疆,一举荡平西寇,实乃社稷之福。然而,笔锋很快一转,便切入正题。
奏疏中称,虽西汗国主力遭重创,但其残部西窜,难保不会与更西边的帖木儿帝国进一步勾结。
况且,草原广袤,难保没有其他心怀叵测之部落趁机坐大。秦王、晋王封地,地处西北要冲,直面可能的威胁方向。为保大明西陲万全,使朝廷无后顾之忧,特此联名上奏:
其一,请扩编秦、晋二藩三卫护卫。 现有护卫兵力,用于弹压地方尚可,然欲应对未来可能之大规模、高强度的边患,则显不足。奏请仿神策军例,将二王护卫各扩编一万五千人,并允许在封地内择优招募骁勇,加以操练,形成可独立应对区域性威胁之强军。
其二,请拨付最新式火器洪武十六式以固防。 神策军之所以能摧枯拉朽,新式火器功不可没。秦、晋二藩地处前线,城墙关隘乃国之藩篱,然现有火器陈旧,难以应对未来之敌。恳请朝廷拨付洪武速射炮各三十门,并配套弹药及操炮工匠,以增强关键城池、关隘之防御火力,使敌不敢觊觎。
其三,隐含之意,跃然纸上。 奏疏中虽未明言,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一种比较与不满。提及神策军之强,提及塞王肩负守边之责,却无神策军之利器精兵,言语之间,隐隐将朱栋执掌神策军、权力之大的状况,与他们就藩在外、却受制于兵额装备的处境相对比。那句“仿神策军例”,更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与试探。其核心诉求,无非是要求获得与承担的责任相匹配的兵权和装备,其假想敌,恐怕已不仅仅是西窜的残元,更包括了这位手握天下最强兵、深得帝心的二哥。
阁内一片沉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朱标放下奏疏,叹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父皇,三弟、四弟所虑,也非全然无理。西疆确需加强防备,帖木儿帝国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只是……这扩编之数,以及索要洪武速射炮……规模太大,恐非钱粮所能轻易支撑,亦易引朝野非议。”
他说的委婉,但意思明确。扩编一万五千精锐,还要最新式的速射炮,这几乎是要再造两支小型的神策军。且不论财政压力,单就政治影响而言,便极其敏感。
朱元璋不置可否,目光转向朱栋:“老二,你怎么看?这奏疏,明着是跟咱要兵要炮,暗地里,怕是冲着你来的。”
朱栋神色平静,并无被冒犯的恼怒,反而露出一丝深思。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大明疆域图前,目光扫过西北、北方诸多都司卫所。
“父皇,大哥。”朱栋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三弟、四弟的奏疏,看似为私,实则也点出了我大明当前军制的一些隐忧。”
他手指点向地图:“我大明军制,以卫所为基础,战时由五军都督府调兵遣将。此制在开国之初,效果显着。然如今天下承平日久,北元虽遁,西患又起,战事形态亦因火器革新而大变。卫所兵农合一,训练时间、强度,难以与专职战兵相比。各地都司卫所,除边镇少数精锐外,多数兵马之训练、装备,已逐渐与神策军这等专职精锐拉开差距。此其一。”
“其二,”朱栋的手指划过秦、晋藩地,“塞王镇边,负有守土之责。然其护卫兵力有限,且受朝廷严格规制。面对小股寇边或可应对,若真遇大规模强敌,仍需依赖朝廷从卫所调兵遣将,反应迟缓,易误战机。秦王、晋王兄长久镇边陲,对此体会自然更深。其请求扩军备械,虽有私心,亦是对此种弊端的本能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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