鹗羽卫的密报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应天城的权力中心激起了层层暗涌。
但在波澜尚未完全扩散至水面之前,另一份由八百里加急送至通政司、并迅速呈递御前的奏疏,则如同一声惊雷,直接在洪武十六年春日的奉天殿早朝上炸响。
奏疏以吴王朱栋、北疆四省总督的名义上呈,标题赫然是——《北疆开拓令》!
这份奏疏并非关于“西汗国”的密报,那是仅限皇帝、太子、议政处及核心枢密人员知晓的最高机密。
这份《北疆开拓令》,是朱栋基于北疆四省巡抚所述困难、以及他初步判断北疆需要更强力、更主动的防御与开拓策略而提出的公开政策建议。
其核心思想,被他概括为八个字:“以战养战,以商养兵”。
奏疏由司礼监太监当殿宣读,洪亮的声音在肃穆的奉天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北疆的风沙与铁血之气。
“……北疆新附,地广人稀,胡风犹存,叛服无常。徒靠内地转运钱粮,耗竭国力,非长久之计。徒靠卫所固守城池,则膏腴之地弃于境外,贼寇来去自如,如癣疥之疾,久难根治。”
开篇直指当前北疆治理的困境,让不少官员,尤其是了解边情的官员暗自点头。
“臣观历代御边之策,或和亲纳币,屈己以安,然终非上国之道;或大发徭役,筑城屯田,然民力疲敝,怨声载道。今我大明国力鼎盛,火器犀利,当行非常之策,以固万世之基。”
铺垫之后,奏疏亮出了核心内容:
“故臣斗胆建言,推行《北疆开拓令》。其一,准许大明军民,于辽东、岭北、漠南、漠北四布政使司之边境线外,百里之内,自行组织,武装垦殖、放牧、渔猎、开矿!此百里之地,视为‘开拓区’。”
“武装垦殖”四个字一出,文官队列中已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其二,开拓区内,凡有所得,无论是垦殖收获、畜牧增殖、渔猎所获、矿藏开采,皆需向当地官府报备登记。所得之物,五成归开拓者自有,五成上缴官府。官府以此五成之利,充作当地军费、建设及奖励之用。此谓‘以战养战’之基,使民力不为国耗,反为国用。”
“其三,开拓者需自备兵器、马匹,官府可酌情借贷,组成保甲团练,抵御小股匪患袭扰。遇有战事,需听从当地都指挥使司或卫所调遣。其在开拓区内与匪徒、不服王化之部落交战,斩获首级、俘获人口牲畜,皆可记为军功!”
“其四,此等军功,可与卫所正军军功一体核算。积累至一定数额,可由当地巡抚、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联合勘验,准许其兑换……大明边军之低等军职!如小旗、总旗,乃至试百户!并赐予相应品级之武散官!其所部团练,亦可择优编入当地卫所或边军序列!”
“其五,鼓励商贾随开拓队伍前行,于开拓区设立市集,与归附部落贸易,收购开拓者所得之物资。官府对开拓区贸易,实行优惠税制,吸引四方商贾,繁荣边地,补充军需。此谓‘以商养兵’之途。”
“此令之行,可使闲散民力、游勇商贾,皆为国之屏藩。使边境不断向外拓展,贼寇无所遁形。使北疆军力自我增殖,财力渐趋自足。假以时日,北疆可固若金汤,朝廷可减转运之劳,而坐收开拓之利……”
奏疏宣读完毕,整个奉天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落针可闻。
几乎所有文官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不解,乃至愤怒。而勋贵武臣队列中,亦是神色各异,有的目光闪烁,若有所思,有的则皱起眉头,面露不虞。
这《北疆开拓令》,简直是对现有体制的巨大冲击!它模糊了军民界限,允许私人武装在境外活动,甚至允许用非正规的军功兑换正式的大明军官职位!这打破了朝廷对武职的严格把控,也挑战了文官们秉持的“修德徕远”的传统治理理念。
端坐于御座之上的朱元璋,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目光扫过丹陛下的太子朱标,朱标微微垂目,似乎在仔细斟酌。他又看向似乎空着的吴王的位置,仿佛能穿透殿宇,看到那份奏疏背后,自己那个总是能想出“奇思妙想”的儿子。
“众卿,”朱元璋缓缓开口,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吴王这道《北疆开拓令》,尔等以为如何?”
短暂的沉默后,文官队列中,一人率先出班,正是文华殿大学士吴琳。他面容方正,此刻却带着凝重:“陛下!臣以为,吴王殿下此议,看似进取,实则凶险万分!其弊有三!”
“其一,耗竭国力,而非养战!所谓‘武装垦殖’,乃纵民于险地,与虎谋皮!边境之外,情况不明,匪患丛生,纵有武装,寻常百姓岂是凶悍马匪之敌?届时死伤必众,民怨沸腾,非但不能‘养战’,反需朝廷不断派兵救援,损耗更多军力钱粮!所谓五成归己,不过是画饼充饥,能活着拿到手者有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