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哈密卫西北八百里,白山脚下。
狂风卷起黄沙,如同无数条黄色的毒蛇,在灰褐色的戈壁滩上扭曲、嘶鸣。天地间一片混沌,唯有一座孤零零的、半倾颓的烽燧,如同被遗忘的巨人骸骨,顽强地刺破风沙的帷幕。烽燧内,空气污浊,混杂着血腥、汗臭和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气。几处残破的箭孔透进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角落。
王保保靠坐在冰冷的土坯墙上,右肩和左腿的伤口被肮脏的布条紧紧裹住,深褐色的血渍早已干涸板结,与布条融为一体。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本就蜡黄的脸更添一层死灰。他身上的皮袍破烂不堪,沾满沙土和血污,曾经象征尊贵与威严的“太师”气度,早已被逃亡路上的风霜和绝望啃噬殆尽,只剩下野兽般的凶狠和疲惫深藏在眼底。
“太师……”一个同样狼狈的亲卫,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水……只剩下最后半皮囊了。”他将一个干瘪的皮囊递到王保保面前。
王保保没有立刻去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烽燧入口处翻腾的风沙,仿佛要穿透这遮蔽一切的混沌,看清千里之外的应天城。那震耳欲聋的“万胜”欢呼,那高高飘扬的日月旗,还有脱古思帖木儿被像死狗一样拖上献俘台的情景,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一把抓过水囊,拔掉塞子,狠狠灌了一大口。浑浊冰冷的水带着浓重的土腥味滑入喉咙,非但没有缓解干渴,反而像刀子一样刮着食道。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他佝偻起身体,牵动伤口,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他喘息着,将水囊摔在地上,浑浊的水液溅湿了干燥的地面,瞬间被沙土吸干,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应天……朱重八……朱栋……”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此仇不报,我王保保,誓不为人!”
就在这时,烽燧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而独特的、模仿沙鼠叫的哨音。王保保眼中凶光一闪,猛地坐直身体,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弯刀柄上。一个身影敏捷地闪了进来,带进一股呛人的风沙。来人身材矮壮,裹着厚厚的防风面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他迅速扫视了一眼烽燧内的情况,目光在王保保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单膝跪地,右手抚胸。
“太师!‘沙狐’回来了!”
王保保紧绷的身体稍稍松弛,急切地问:“帖木儿汗的使者呢?帖木儿汗的使者呢?!有何答复?”声音因激动和缺水而嘶哑变形。
“沙狐”迅速解下背上的皮囊,从中取出一个用厚实油布层层包裹的圆柱体。他小心翼翼地剥开油布,露出一截打磨光滑、两端包金的黑檀木信筒。筒身中央,赫然烙着一个复杂而狰狞的印记——一头人立咆哮的狮子,脚下踩着蜷曲的弯月!
“狮月金徽!”王保保身边的几个亲卫忍不住低呼出声,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光芒。这是帖木儿帝国苏丹,那位令整个西方世界颤抖的“跛子战神”帖木儿的私人印信!
王保保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擂动,呼吸瞬间粗重起来。他几乎是抢过信筒,手指微微颤抖着拧开密封的蜡封,倒出一卷质地坚韧、泛着象牙光泽的羊皮纸。展开羊皮纸,上面是用流畅而华丽的波斯文书写的内容,字迹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凌厉气息。
王保保虽通蒙语、汉语,对波斯文却只识得皮毛。他焦急地将目光投向“沙狐”。“沙狐”显然早有准备,立刻低声翻译:
“尊贵的蒙古太师,察罕帖木儿之子,王保保阁下:
狮子王座的主人,伟大的沙哈鲁·帖木儿苏丹,收到了您穿越风沙与死亡传递的忠诚与血泪。您的不幸遭遇,如同利刃刺伤了狮子王座的心。黄金家族的血脉竟被南方的农夫如此践踏,这是整个长生天下勇士的耻辱!
苏丹的弯刀,闪耀着对异教徒的怒火。他的铁蹄,渴望再次踏碎东方懦夫的脊梁!然而,通往东方的道路,被贪婪的豺狼和险恶的沙海所阻隔。狮子需要一条安全的通道,更需要照亮前路的明灯——证明您,黄金家族最后的雄鹰,依旧拥有号令草原残部的力量与价值!
苏丹的承诺如巍峨的天山:
若您能在三个月内,集结不少于两万的忠诚铁骑,控制哈密至别失八里一线,为天兵打开东进的门户……
当狮子王座的旗帜飘扬在哈密城头之时,便是您复仇之焰点燃之日!苏丹将亲率十万天兵,携带摧毁一切的‘雷火之器’(早期火枪),与您会师!届时,应天的城墙将在我们的怒火中崩塌,朱重八的头颅将成为献给长生天的祭品!黄金家族的荣光,必将在您的手中重现!
此诺,以狮月为证,以真主之名!
——您忠诚的盟友,沙哈鲁·帖木儿苏丹之特使,阿卜杜勒·马利克,敬上。”
烽燧内一片死寂,只有风沙拍打墙壁的呜咽声。王保保攥着羊皮纸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伤口崩裂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信纸的边缘。他眼中的火焰疯狂燃烧,那是复仇的毒焰,也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看到唯一生路时的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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