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蹲在青石板上,指尖刚触到溪水,就猛地缩回——往年的溪水此时该清得能数游鱼,此刻却浑得像被搅散的泥浆,水面漂着层油花,凑近些还能闻见股怪味,像烧糊的塑料混着烂白菜。更奇的是,溪边的鹅卵石全裂了缝,石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红,滴在青苔上,一声就把苔藓蚀成了焦黑的碎末。
先生!小桃儿攥着半块皂角从巷口跑来,棉鞋帮沾着泥点,阿婆说灶屋的水缸全漏了!今早我去挑水,见西墙根的缸裂成两半,去年存的新茶全泡成了渣......她把皂角往韩林手里塞,您闻闻,这皂角苦得发涩!
韩林接过皂角,皂角的棱角上还凝着水珠,凑到鼻端轻嗅,果然有股刺鼻的酸。他蹲下身,用枯枝拨了拨溪底的泥沙——往年这时候,泥沙该是松软的,踩上去能陷出小脚印,此刻却硬得像块砖,泥沙里还裹着些碎塑料、破渔网,甚至半截生锈的铁钉。
是溪魂散了。老龟从芦苇丛里探出头,龟壳上沾着泥点子,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康熙二十年见过这阵仗。那年雨水,村东的溪涧全干了,后来是村西头的绣娘用丝线编了百只溪蝶,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青石板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溪魂的栖身地就在这溪涧上游的岩洞里。
溪涧的裂痕
岩洞在溪涧最深处的瀑布后。韩林踩着湿滑的青苔往上爬,老龟驮着半筐野莓跟在后面,龟甲敲得岩石咚咚响:莫急,溪魂的魂息弱,得顺着水痕找。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瀑布的水流断了。
两人抬头,见几个扛着电锯的外乡人正往溪涧里闯,为首的胖子裹着件藏青冲锋衣,嘴里叼着雪茄,骂骂咧咧:什么破溪流,能值几个钱?这涧建水电站,能赚咱村五百万!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冲上来两个壮汉,把那老头拉开,别耽误老子装机!
先生!小桃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韩林转头,见她正攥着根芦苇往人堆里挤,棉袄袖口被扯得稀烂,这涧是溪魂的家,你们不能填!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壮汉们立刻扑过去,小桃儿被推得踉跄,撞在溪边的老磨盘上,一声,磨盘上的莲花纹裂成了三瓣。
韩林的心脏猛地揪紧。那磨盘是他阿公阿婆结婚时置的,三十年了,每天清晨阿婆都在上面磨豆浆,磨盘转动的声比闹钟还准。此刻磨盘裂了,石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红,顺着磨盘往下淌,把青石板都染成了褐红色。
更让他心惊的是,瀑布方向传来的一声——原本奔涌的溪水突然断流了。韩林顺着声音跑过去,见溪涧中央的岩石被炸药炸开了个缺口,炸开的碎石堆里,几株百年老柳树的根须全露了出来,树皮上还留着深深的刀痕,正滴滴答答渗着血。
住手!韩林扑过去,抱住壮汉的腿,这涧养了多少年人?我阿公的阿公就在这儿摸鱼,到我这辈,已经传了八代!你们填的不是涧,是命!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涧能有什么命?
韩林抹了把脸上的泥水,这涧里有我阿婆的棒槌,她年轻时在溪边捶衣服,棒槌声能传半里地;有我爹的纸船,他小时候在这儿放纸船,说要漂到山外去;有我娘的洗脚水,她嫁过来那天,用这涧水洗了三次脚......他指向远处的村庄,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豆浆香吗?不,是阿婆煮的姜茶,是我奶奶每年雨水给娃娃们做的荠菜饺。你填了这涧,填的是咱们村的命。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捉过蝌蚪,阿婆还给我编过柳哨......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涧边拍了结婚照,媳妇说溪水比婚纱还好看......
胖子盯着韩林看了半晌,突然掐灭了雪茄:行,今天就到这儿。他转身对手下发令,把电锯关了,把炸药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找我。
溪信的重生
雨水的清晨,韩林被一阵清越的水声惊醒。他睁开眼,见窗台上放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盏山泉水,水面浮着片新荷叶。碗底压着张纸条,是小桃儿的字迹:先生,溪魂醒了,阿婆说请您去岩洞看看。
韩林披上外衣出门,见院外的老槐树都垂下了枝桠,叶尖挂着的雨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沿着溪涧往岩洞走,远远就听见的声响——原本断流的溪水竟漫了过来,清得能数清水底的鹅卵石,还有几尾银白的小鱼在水草间穿梭。
岩洞前的老柳树下,站着个穿青衫的少女。她发间别着柳叶,肌肤白里透蓝,像刚从溪里捞出来的玉,眼尾泛着浅褐,正是昨夜岩洞里见到的溪魂。
成功了。她轻声说,溪信已经和地脉融为一体,往后这涧的溪水,会比从前更清,更旺。
韩林走近,见她脚下踩着根新柳枝,枝上还凝着水珠。溪魂抬手,指尖拂过岩壁上的裂缝,立刻漾起圈圈涟漪。涟漪里浮出幅画面:百亩溪涧铺展开来,高的岩、矮的滩、急流的滩,层层叠叠,像天上的云落在人间。溪涧边有小路蜿蜒,路边的老槐树下,有戴草帽的老人磨豆腐,有扎羊角辫的娃娃捉螃蟹,笑声惊起一对白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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