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第三日,河湾的老柳哑了。
韩林踩着薄冰往河湾走,鞋尖刚碰到第一株柳树,就顿住了——往年的柳树此时该泛着鹅黄的芽苞,像缀了串翡翠,此刻却蔫头耷脑,枝条软得像根湿麻线,连最顶端的芽苞都缩成了褐疙瘩。更奇的是,树干上的树皮裂开蛛网状的细纹,渗出的汁液在冰面上凝成暗红的痂,像被谁泼了半瓶锈水。
先生!小桃儿攥着半把柳芽从堤坝跑来,棉鞋帮沾着冰碴,阿婆说灶屋的柳编筐全裂了!今早我去编菜篮,见西墙根的筐裂成三瓣,去年编的槐树叶全霉成了黑团......她把柳芽往韩林手里塞,您闻闻,这芽苦得发涩!
韩林接过柳芽,芽尖上还凝着霜花,凑到鼻端轻嗅,果然有股焦糊的涩。他捻起片柳叶,叶背的绒毛全打着卷儿,像被谁用烙铁烫过——这纹路他认得,和去年桂树、柿树、茶树、野菊上的裂痕如出一辙。
是柳魂散了。老龟从冰缝里探出头,龟壳上沾着碎冰碴,我活了三百岁,只在顺治九年见过这阵仗。那年立春,村南的柳林全枯了,后来是村东头的绣娘用柳枝编了百只柳蝶,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冰面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柳魂的栖身地就在这柳林后的河心岛。
河湾的裂痕
河心岛在柳林后的芦苇荡里。韩林划着木盆往岛边凑,老龟趴在他脚边,龟甲敲得木盆咚咚响:莫急,柳魂的魂息弱,得顺着柳根找。话音未落,木盆突然晃了晃,韩林低头,见河面上浮起串气泡,气泡里裹着暗红的液体,一声,冰面就蚀出个小坑。
这是柳血。老龟的声音沉了沉,柳树通人性,它疼,所以流血。它用前爪拍拍韩林手背,记不记得你十岁那年?暴雨冲垮了河堤,是这柳树用根须扎进泥里,硬把缺口堵了三天三夜。
韩林当然记得。那年他蹲在堤坝上哭,看着洪水漫过庄稼地,突然看见老柳树的枝条拼命往河里垂,根须从淤泥里钻出来,像无数只手抓住流沙。后来阿公说,那夜老柳树的根须在河底扎了八丈深,树身上裂了二十多道口子,每道口子都在冒血。
木盆靠岸时,韩林踩在冻硬的泥地上,听见一声——不是冰裂,是电锯声。他抬头,见三个扛着电锯的外乡人正往柳林里闯,为首的胖子裹着件猩红羽绒服,嘴里叼着雪茄,骂骂咧咧:什么破柳树,能值几个钱?这林子建生态园,能赚咱村五百万!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冲上来两个壮汉,把那老头拉开,别耽误老子开机!
先生!小桃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韩林转头,见她正攥着根柳枝往人堆里挤,棉袄袖口被扯得稀烂,这树是柳魂的家,你们不能砍!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壮汉们立刻扑过去,小桃儿被推得踉跄,撞在老柳树上,一声,碗口粗的枝条应声而断。
韩林的心脏猛地揪紧。那枝条上的芽苞本来就蔫得厉害,此刻被折断,渗出的汁液在冰面上迅速凝固,像一滴凝固的血。更让他心惊的是,河心岛方向传来的一声——老柳树的主干裂开了,从裂缝里渗出的红汁顺着树根往河里淌,把半河面都染成了暗褐色。
住手!韩林扑过去,抱住壮汉的腿,这树养了多少年人?我阿公的阿公就在这儿护河,到我这辈,已经传了十代!你们砍的不是树,是命!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树能有什么命?
韩林抹了把脸上的冰碴,这树里有我阿婆的竹篮,她年轻时用柳枝编的;有我爹的鱼竿,他小时候在这儿钓过鲫鱼;有我娘的裹脚布,她嫁过来那天,用柳枝煮的水泡过......他指向远处的村庄,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柳芽饼香吗?不,是阿婆煮的柳芽茶,是我奶奶每年立春给娃娃们做的柳叶馍。你砍了这树,砍的是咱们村的命。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捉过蝌蚪,阿婆还给我编过柳环......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柳树下拍了结婚照,媳妇说柳芽比百合还好看......
胖子盯着韩林看了半晌,突然掐灭了雪茄:行,今天就到这儿。他转身对手下发令,把电锯关了,把枝条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找我。
柳信的重生
立春当日的清晨,韩林被一阵清甜的柳香惊醒。他睁开眼,见窗台上放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盏山泉水,水面浮着片新柳芽。碗底压着张纸条,是小桃儿的字迹:先生,柳魂醒了,阿婆说请您去河心岛看看。
韩林披上外衣出门,见院外的老槐树都垂下了枝桠,叶尖挂着的白霜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沿着河堤往河心岛走,远远就听见的声响——原本蔫头耷脑的柳树竟抽出了新芽,鹅黄的嫩叶上还沾着晨露,像撒了把碎金。
河心岛的老柳树下,站着个穿青布衫的少女。她发间别着柳芽,肌肤白里透绿,像刚抽的柳条,眼尾泛着浅褐,正是昨夜河底见到的柳魂。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