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待问奉旨前往松江府,干系重大,自然不能轻车简从。朱由检对这位老臣的安危,以及此行能否镇住松江地面的牛鬼蛇神,颇为上心。
人手是现成的——刘文秀、李来亨、李定国、郑森、张煌言这五位在武举中“大放异彩”的年轻百户,正好塞进近卫营里摔打。如今,便是让他们真刀真枪历练的时候了。
皇帝陛下心思一动,点了近卫营千户佟瀚邦的将。
这位佟千户,在不久前那场混乱的武举考核中,可谓“一战成名”——他带领的部队最为规矩,结果还在整队时时,他本人第一个精准地踩中了刘文秀等人精心伪装的陷坑,连人带甲跌了进去,成了那“米汤浆糊阵”里品阶最高的“阵亡”将领,至今仍是营中同僚酒后的笑谈。
圣意下达时,佟瀚邦正在校场督促麾下操练。
听闻旨意,他那张向来严肃的脸庞肌肉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上次武举的“惨痛”经历瞬间涌上心头,那黏糊糊、甜腻腻的米汤仿佛至今还糊在头盔缝隙里。
他深吸一口气,领旨谢恩。转身看向身后得知消息后,表情各异、但眼神里都透着几分跃跃欲试的五个年轻百户。
佟瀚邦目光扫过这五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尔等上次的‘厚赠’,本将铭记于心。此番南下,护卫李大人是首要,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军法从事!至于路上的‘规矩’……咱们,慢慢讲。”
他特意在“规矩”二字上咬了重音,让五人心中同时一凛,预感到这趟差事,恐怕不会只是简单的护卫之旅那么简单。
临行前夜,
朱由检未召见明日便要启程的李待问,而是先唤来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瞿式耜。
瞿式耜步履沉稳地踏入殿内,还未及行礼,朱由检便开门见山,将一份早已备好的敕令推至案前。
“瞿卿,朕决议,调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待问擢升为左副都御史,即日生效。”
瞿式耜目光微凝,心中瞬间明了。李待问在南京虽是闲职,但素有清望,更重要的是,他与江南诸多盘根错节的势力瓜葛不深。皇帝在此刻将其拔擢至都察院核心,赋予巡察松江、推行新政之权,其意不言自明——既要借李待问的“直”与“清”去破开局面,也要借都察院这把最快的刀,给予其先斩后奏的权威。
“陛下圣明。”瞿式耜躬身应道,“李侍御风骨峻峭,正合执此利剑。只是……”
他略一迟疑,“松江徐家,树大根深,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上下,漕运、盐务乃至地方卫所,恐多有牵连。李侍御此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朱由检的目光落在瞿式耜沉静的脸上,声音压低了些,“是啊,徐家……树大根深,盘根错节。正因其家大业大,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爱卿此行,不仅要握着刀把子,更要备好……嗯,软垫子。务必兜着点,把握好其中的火候与分寸,莫要让都察院里那些年轻气盛的御史们,闻着点腥风就一拥而上,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届时朝堂鼎沸,反而不美。”
他略作停顿,让这份慎重深深印入瞿式耜心中,然后才继续交代,“至于具体行事……爱卿可与李待问私下交代清楚朕的意图。此番南下,主旨在于‘敲打’。”
“而且,军屯朕已经收回来了。不必过于苛责。除了那些明确的苦主........”朱由检想了想,接着说道:“剩下的,就不要追缴了。而且,徐家这几年田地已经被丈量完了,他们也老老实实的在交税........让他们以后少在民间给朕惹事,朕许他徐家富贵百年。”
瞿式耜深深躬身:“陛下圣虑周详,恩威并济,臣必当将陛下之意,清晰传达于徐氏及相关各方。”
朱由检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他要的是稳定,是徐家表面上的臣服与税银,是东南不起波澜。
但这番“圣意”,到了李待问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是夜,瞿式耜奉密旨亲至李待问府邸,于书房烛火下,将皇帝“敲打为主、勿要深究、许其富贵”的底线和盘托出。
李待问垂首静听,面容在跳动的灯影下显得格外恭顺,口中连连称是:“陛下圣虑深远,体恤臣工,下官……明白。”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之下,燃着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火焰。一股近乎执拗的决绝,已在他心底扎根。皇帝要的是权术平衡,而他李待问,要的是律法昭彰,是民怨得雪!
“元翁放心,下官知晓分寸。”他送走瞿式耜,转身关上书房门的刹那,脸上所有的恭谨尽数褪去,化为一片冷硬。他望向松江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夜幕,看见那盘踞地方的巨鳄。
“陛下宽仁,念其输税之功,可那些被兼并的田产,被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他们的苦楚,谁来偿还?!”
李待问喃喃自语,手指紧握,“徐家?富贵百年?!哼……若是建立在民脂民膏之上,这富贵,我李待问,偏要动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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