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铜铃轻响。
老槐树下的黑篷马车静静停驻,像一头蛰伏的兽。
雪未化尽,车轮碾过残冰,发出细微而沉闷的咯吱声,仿佛踩在人心上。
青袍人下了车。
他身形瘦削,面容冷峻,腰间那枚铜牌在晨光中泛着幽暗的光泽——户部勘粮司,稽查使衔。
这种官差,平日只出现在州府重镇,何曾踏足这偏僻山村?
更别提此地无仓无库,连县志都懒得记上一笔。
小石头站在村口,冻得鼻尖通红,却咬牙挺直了背脊。
他知道清禾姐交代过:不许带人进村,不许多言,只管拖时间。
“谁是种出‘反季菜’的妇人?”青袍人声音不高,却如刀锋划过冻土,冷而锐利。
小石头低头搓着手,声音发颤:“我……我不知道你说啥。”顿了顿,又鼓起勇气补了一句,“但清七八说了,天亮前不许带人去她家。”
青袍人眯起眼,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忽地笑了。
那笑毫无温度,像是冬阳照在枯井上。
他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轻轻放入小石头掌心。
“明日我还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转身登车,帘幕落下,马蹄轻启,黑车缓缓驶入薄雾深处,不留痕迹,唯余雪地上两道深深的辙痕,如同刻进大地的问号。
茅屋里,沈清禾正将最后一撮炭火拨进灶膛。
听罢小石头断断续续的复述,她指尖轻轻敲击灶台边缘,节奏平稳,眼神却已沉如寒潭。
户部勘粮司……查的是粮,还是技?
她闭目凝神,识海微动,福缘空间顿时浮现眼前——灵泉汩汩流淌,沃土翻新,十倍扩容后的初级粮仓如一座地下谷廪,层层叠叠堆满麻袋。
每一粒米都有迹可循,每一批货皆备案画押。
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故所有存粮均以“共耕会公仓”名义录入县衙文书,村民联署为证,账目公开透明,滴水不漏。
若此人真为稽查而来,她不怕查。
可若他图的是那几亩高产田、反季节菜蔬、乃至金穗稻的传闻……那就不是一道公文能打发的了。
她起身走到墙角,掀开一块松动的土砖,取出三包用油纸层层包裹的种子——耐寒白菜、早春萝卜、还有一包混杂了现代基因改良技术的速生叶菜。
这些都是她的底牌,不能暴露,也不能毁掉。
必须藏得更深,等到真正需要时,才能破土而出。
“他们想看热闹?”她低声自语,唇角微扬,“那我就演一场给他们看。”
第二日清晨,禁山洼地便热闹起来。
李猎户带着五名精壮劳力早早到场,按照沈清禾昨夜密授的步骤,演练“集体育苗”。
翻土、撒种、覆膜、浇水,动作整齐划一,口令清晰有力。
每人手中都拿着统一尺寸的木尺与竹签,记录温湿度的小陶片也挂在田头显眼处。
刘寡妇则领着几位老妇在田边支起大锅,熬煮热腾腾的粟米粥,香气随风四散。
孩子们端着碗跑来跑去,笑声冲淡了冬日的肃杀。
整片田地宛如一幅有序运转的农耕图卷,毫无秘术痕迹,唯有“协作”与“勤劳”二字赫然可见。
沈清禾一身粗布短打,挽着袖子立于田埂之上,锄头拄地,额角沁汗,活脱脱一个操持生计的普通农妇。
她时不时弯腰指点,语气平和,毫无藏私之意。
而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陆时砚斜倚着一根木桩,手中炭笔飞快游走于纸页之间,记录着气温、光照、出苗率。
他衣衫素净,面色略显病弱,神情却专注至极,仿佛真是被雇来记账的落魄书生。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交汇刹那,极轻地点了下头。
一切如常,暗流却已涌动。
巳时将至,晨雾渐散。
远处山路尽头,又一辆黑篷马车缓缓驶来。
车轮压过残雪,无声逼近。
这一次,车帘掀开,青袍人再次现身。
他站在村口,目光扫过热火朝天的育苗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整了整衣冠,缓步向前,声音朗朗响起:
“这位可是沈娘子?在下姓孙,奉户部之命,巡查民间奇技增产一事。”巳时初刻,霜气未散,山道上的枯草仍裹着一层薄冰。
黑篷马车再度碾过残雪,如影随形般停在村口。
青袍人孙大人缓步下车,衣摆拂过冻土,靴底踏出清脆的裂响。
他目光扫过禁山洼地——昨日还荒芜的坡地,如今已被整饬成规整的育苗田。
木尺丈量过的垄沟笔直如线,竹签标记的温湿度记录一字排开,连浇水的陶罐都按大小归类摆放。
一群农人正俯身覆膜,动作娴熟,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好一个‘共耕会’。”孙大人唇角微扬,声音却冷得像从井底捞出的铁器,“百姓协力、官民共治,实乃良政之兆。”
沈清禾立于田埂之上,袖口沾泥,发丝微乱,额角尚有汗痕未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