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岭军营升起的黑烟,在暮色中渐渐散去,却像一柄烧红的铁钎,深深烙进了沈清禾的瞳孔。
她站在牧养坊门口,望着那道如牛奔腾般的浓烟缓缓消散于天际,耳边还回荡着小豆子气喘吁吁的报信声。
风从山脊吹来,带着焦土与枯草的气息,也带来了某种无声的警告——有人在试探,有人在点火,而这一场早已沉寂多年的旧局,正悄然裂开一道渗血的口子。
当晚,月隐云后,万籁俱寂。
信碗堂后室烛火未熄。
沈清禾独坐案前,面前堆叠的是陆时砚这些年病中抄录的旧档——泛黄的纸页上,字迹清瘦挺拔,一笔一划皆如刻入骨髓。
地契、税册、盐道图……这些看似寻常的文书,实则是他用命换来的线索网,是他在暗夜中一点点织就的情报脉络。
她的手指在一卷残破《盐政考》上停顿片刻。
书页边缘已脆化发黑,显然久未翻动。
她轻轻拂去尘灰,忽觉夹层中有异物滑落。
一块青玉圭片,静静躺在掌心。
冷玉贴肤,寒意直透心尖。
她将油灯拨亮,借着微光细看背面。
一行极细小的阴文刻字浮现而出:
“永昌三年,帝崩于玄武门,遗孤托东宫舍人,持圭者,朕子也。”
沈清禾呼吸一滞。
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影卫追杀不断,哪怕他藏身荒村、装病避世,依旧有人不死不休地搜寻他的踪迹。
那些深夜掠过的黑衣人,并非冲她而来,而是循着血脉与信物的气息,步步紧逼。
陆时砚不是什么落魄书生,他是被史书抹去姓名的皇子,是先帝唯一的活脉。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他平日的模样——温润含笑,煮茶抚琴,为她熬一碗驱寒姜汤时连火候都记得精准三分。
可就是这样一个仿佛只属于烟火人间的男人,背负的却是三千宫人血染宫墙的沉冤。
她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不是恐惧,而是心疼。
那一夜玄武门的火光,烧尽了一个王朝最后的体面,也将一个孩子推入了永无止境的逃亡。
而如今,那道牛形黑烟,不过是敌手放出的第一缕试探之风。
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次日清晨,沈清禾照常起身煮粥,动作平稳如常。
她在米汤里悄悄多加了一味安神草药——龙骨藤根粉,无色无味,却能宁心定魂,缓解内忧外惧引发的躁动。
陆时砚喝下粥时微微一顿,抬眸看她:“今日的粥,有些不同。”
她低头搅动陶勺,语气平淡:“天气转凉,怕你夜里睡不安稳。”
他没再问,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深得像井水,映着晨光,也映着未说出口的话。
饭后,他主动牵起她的手,走向井畔僻静处。
秋叶簌簌落在肩头,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已知道了?”
沈清禾抬头看他。
他笑了,笑意淡薄,像风吹过碑石上的旧字:“那一夜火光映红宫墙,我躲在地窖,听见外面喊‘七皇子已伏诛’。可死的是我兄长,穿了我的衣袍。”他缓缓从袖中抽出半块碎圭,玉质斑驳,断口参差,“乳母青鸾把我塞进密道前,把这个塞进我手里。她说,若我不认这身份,三千殉难宫人便真的白死了。”
风穿过枯枝,发出细微呜咽。
沈清禾没有劝他逃,也没有说“放下吧”这样轻飘的话。
她知道,有些人注定无法选择平凡。
背负血债的人,要么被仇恨吞噬,要么以命燃灯,照亮黑暗。
她只问了一句:“你想让他们听见吗?”
陆时砚怔住。
“你说你要为冤魂说话,那我们就让他们听见。”她转身回屋,取出空间深处封存的一册《民食录》副本,翻开一页空白纸张,“但不是用血,是用粮。”
她提笔蘸墨,落下一列标题:《永昌秘档·先帝私仓图录》。
“我们可以造一份‘前朝遗诏’的影本,附带藏粮地图,由你以‘求赦赎罪’之名,献给知府张廷岳。他贪权好名,必会上钩。”她语速平稳,眼神清明如镜,“真正的玉圭和遗诏拓片,我会藏进空间最底层,除非天地倾覆,否则无人能取。”
陆时砚凝视她良久,忽然低笑一声:“若天下要一个罪人,我便做那个递刀的人。”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豆子从篱笆外翻进来,脸色发白,怀里紧抱着一只油纸包。
“清禾姐……城南盐纲会……昨夜调了十二辆脚力出城,都是空车!还有……还有蒙面人,查访村中往来文书,问得特别细!”圭还没交,心先乱了
小豆子翻过篱笆时,肩头还沾着城南的霜尘。
他喘得像只被猎犬追到村口的野兔,怀里油纸包被冷汗浸出深色印痕。
沈清禾接过那包东西,指尖触到一丝异样——不是文书,是烧过的竹片边缘,残留着半枚模糊的鹰首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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