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黄昏,陆时砚踏入县城驿站时,天光尚存一线灰白。
青石阶前两名差役立如铁铸,目光低垂,却不曾让路。
他未语,只将腰间信碗堂特制的竹牌轻轻搁在案上——那是沈清禾以灾民互助会名义向县衙备案的通行凭证,盖着旧印,字迹斑驳,却仍具三分效力。
差役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声不吭地收走竹牌,引他穿过回廊,关入偏院。
门落锁的刹那,陆时砚站在屋中,环视四壁。
窗棂钉死,茶具换作粗陶,连被褥都泛着潮气。
这不是待客之所,是囚笼。
但他神色不动,整了整衣袖,提笔研墨,翻出随身携带的《盐政考》,一页页默抄起来。
夜深,小厮端来药膳,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大人辛苦,这是县丞特命熬的安神汤,补心益气。”小厮低头放下碗便退,动作利落得反常。
陆时砚含笑谢过,待其转身,手中汤匙微倾,一缕褐汤悄然滑入袖袋深处——那里藏着一片薄如蝉翼的银叶纸,由沈清禾亲手所制,浸染灵泉与矿晶粉末,遇砒、汞、乌头等剧毒,即显异色。
片刻后,银叶边缘泛起一抹幽蓝,细若蛛丝,却清晰可辨。
他眸光一沉,不动声色地将纸片藏入鞋底夹层,另取炭笔,在《盐政考》页眉空白处写下六字:“鱼入浅塘,饵未吞。”笔锋含敛,看似批注,实为密语。
次日清晨,借驿卒代售旧书之机,悄然夹入其中一本残卷,随货郎车队送出城外。
三日后,信碗堂地窖。
油灯昏黄,映照墙上那幅以桑皮纸拼接而成的县城布防图——山势、街巷、水源、兵岗,皆由陆时砚凭记忆绘就,精细至每一座哨塔的位置。
沈清禾立于图前,指尖缓缓划过三条红线:城门稽查由盐纲会私兵把持,昼夜轮守;驿站地下有前朝遗留兵道,直通县衙后库;而黑判官惯用“温火煮蛙”之策,先断外援,再施软压,最后以疯癫定罪,不留活口。
“他想慢慢熬垮阿砚。”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可我们,从不等人来救。”
柳先生抚须沉吟:“讲学传农法,倒是个由头。如今邻村春播受阻,若说开班授技,无人会疑。”
老铁匠则冷哼一声,拍案而起:“石匠队明日便可动身。采石车底下加层铁板,短刃、绳钩全藏进去。真要硬闯,也未必输!”
沈清禾点头,目光扫过二人,终落在桌上一只铜铃上——铃身缠绕细丝,埋入地下,直通十里外的水渠震线。
她取出空间中仅存的一小撮灰烬,色泽暗金,触之微温,正是焚烧病稻后留存的“活种”残渣,蕴含一丝灵泉余韵,能短暂激发土壤生机,更可作为感应媒介。
“把灰混进泥浆,涂在每人鞋底。”她下令,“一旦踩踏地面,追兵所经之处,银膜感应即刻传讯回铃。他们以为我们赤手空拳进县城?不,我们的根早就在地下连成网了。”
当夜,二十名精壮农户悄然集结,皆为信碗堂核心成员,有的曾饿极欲投河,有的全家蒙她救济活命。
他们不带刀枪,却人人胸中有火。
行至城郊废弃砖窑,沈清禾立于断墙之上,风撩起她半旧的布裙,发丝飞舞如旗。
“记住,我们不是去劫狱。”她声音不高,却穿透夜雾,“我们是去告诉所有人——信碗堂的人,走得进来,也带人出得去。这座城的眼睛盯着驿站,但它的血脉,早已被我们种进了泥土里。”
众人肃然应诺。
远处,县城灯火寥落,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静候猎物深入腹地。
而在驿站最深处,一道铁门缓缓开启。
幽暗阶梯尽头,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陈年霉味。
脚步声响起,一名黑袍男子缓步而下,面具覆面,唯有一双眼睛冷如寒潭。
他停在牢门前,凝视着烛光下执卷静坐的陆时砚,良久,忽然笑了。
“你以为献个假图就能脱身?”火光撕裂夜幕的瞬间,黑判官瞳孔骤缩。
他未曾料到,这看似孤立无援的牢笼,竟会成为风暴的中心。
陆时砚依旧端坐如松,手中那枚仿制玉圭在烛火下泛着温润青光,仿佛真能召来天命之威。
可就在“那你看看这个——是不是该跪?”一句出口之际,窗外轰然爆响,西墙方向腾起冲天烈焰,砖石崩裂之声如雷贯耳。
“什么人!”地牢守卫惊怒交加,拔刀欲上,却被黑判官抬手制止。
他死死盯着陆时砚,声音压得极低:“你早有预谋?”
“不是预谋。”陆时砚缓缓起身,指尖轻抚玉圭纹路,唇角微扬,“是你们,从未明白——她从不救人于危局,她只造势,让危局为她所用。”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巨震,角楼轰然坍塌,火星四溅,如陨星坠地。
浓烟顺着通风口灌入地牢,呛得守卫连连后退。
混乱中,上方传来兵刃交击与惨叫,脚步声杂乱逼近——是信碗堂的人已突入驿站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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