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机还在响,纸张一张接一张地吐出来,推在桌角的订单单子已经歪斜着快要滑落。林晓棠弯腰扶了扶那摞纸,纸尖刚离开,最上面一张就被穿堂风掀动,边角卷起又落下。她没再管,转身把新一批发货清单钉上墙。和工地进度表并排挂着。陈默坐在桌前,笔记本摊开,笔尖停在“月产五百件”几个字后面,迟迟没写下去。
王德发依然坐在老位置,算盘摆在膝上,手指时不时拨动一两颗珠子,像是在核对什么,又像是无意识的动作。他没抬头。可眉头一直没松开。
突然,广播响了。
声音从 村委会屋顶的喇叭传出来,清晰得刺耳:“陈先生,预售资金已到账,你如何保证每一分钱都用在村里?有没有人监督?”
是李秀梅的声音。冷静,带着记者惯有的节奏感,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屋里的沉默里。
林晓棠手一抖,笔掉在台账上,滚到桌沿才停下。她没去捡。陈默抬起眼, 看向窗外——村道上已经有人驻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朝村委会张望。
王德发的手停在算盘上,珠子卡在半空。
陈默站起身,没说话,径直走向广播站。他拉开门,脚步没停,穿过院子,推开广播室的门。话筒还连着线,他抓起来,按下通话键。
“秀梅,你问得好。”他的声音通过喇叭传出去,全镇都能听见,“今天上午十点,村委会开放财务公示,请你和所有乡亲一起看。”
他松开按键,把话筒挂回去,转身走进屋。走过林晓棠时,低声说:“把公示栏的三张表再核一遍,电子备份打开。”
林晓棠点头,转身去拿平板。王德发慢慢合上算盘,拄着拐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墙,从抽屉里取出那本翻得发毛的小册子——《乡村财务三十六忌》。他翻开第八条,用指头点着那行字:“日清月结,账票同步,不得跨日补录。”
十点刚到,村委会门口已经站了十几个人。李秀梅站在公示栏前,手里拿着话筒,身后是几张熟悉的面孔:张婶抱着胳膊,眼神狐疑:;刘老头叼着烟,没点着,只在嘴里咬着;还有几个年轻后生,远远站着,探头看。
公示栏上贴着三张纸。
第一张纸是文创收入明细:笔筒单价三百,成本二百六十二点五,净利三十七点五,累计收入一万两千三百元。已到账。第二张是工时折算清单,每人每天两个工分,验收合格加一个,王德发的红章盖在每一栏末尾。第三张是每日核对记录,日期连续,笔迹一致, 最后一页写着“五月二十四,账实相符”。
李秀梅扫了一遍,抬头问:“这些票呢?原始凭证在哪儿?”
王德发拄着拐杖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打开,抽出一叠发票和收搭,整整齐齐,每一张都写着用途、金额、经手人。
“木料三千两百,票在这儿。”他指着一张,“快递包装八百,林晓棠签的字,票也在这儿。 ”
老刘头凑过来,眯眼看了半天,嘟嚷:“上回修路,账本都能对上,最后钱呢?”
没人接话。
林晓棠打开平板,调出电子台账:“每一笔收都入对应工时凭证,未来分红按工分结算, 系统可追溯。”
“要是有人改账呢?”李秀梅忽然问,目光盯着陈默,“你不在了呢?林晓棠走了呢?王叔年纪大了呢?账本说改就改,谁来拦?”
院子里一下子静了。
陈默看了他一眼,转向王德发:“德发叔,这账本,你认吗?”
王德发抬头,眼神沉了沉,把算盘往台前一推:“谁想查,现在就来。我在这儿,账就在。”
李秀梅没动。她看着那本子,又看看王德发脸上的皱纹,忽然笑了下:“行,我来盯你们。”
张婶还在犹豫:“万一你们不干了呢?以后没人管,账不就乱了。”
陈默翻开笔记本,翻到“制度建设”那一页:“所以我们要立规矩。从今天起,每月五号公示账目,村民可推选三人组成监督组。”他抬头,看着李秀梅,“你是记者,也是青山村人,愿不愿当第一任监督员?”
李秀梅愣了一下。她没立刻答应,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又抬头环视人群。几秒后,她点头:“行,我来。”
人群开始散。有人低声议论:“秀梅都肯管,应该差不了。”“王叔把算盘都推出来了,假不了。”张婶走前看了林晓棠一眼:“下回发货,能不能给我闺女留一个?比我朋友圈都发疯了。”
林晓棠笑了:“留,肯定留。”
赵铁柱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拎着安全帽。他拍了拍陈默肩膀:“你这招狠,把刺头变成帮手。”
“不是收编。”陈默看着公示栏,声音很轻,“是让信任有地方落地。”
赵铁柱没在说话,转身走了。屋里只剩三人。
林晓棠坐回台账桌旁,抽出一张纸,开始写“监督小组章程”的草稿。她的野雏菊发卡歪了,没去扶,笔尖在纸上划出一行字:“监督员职责:一、核查原始凭证;二、参与月度公示;三、接受村民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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