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四年的秋日,天空呈现出一种异样的高远与澄澈。
然而,在这片看似平和的苍穹之下,中原大地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引而不发,却随时可能撕裂空气。
正如蔡琰所感受到的那样,这是一种诡异的平静,是巨浪翻涌前短暂的退潮,是风暴降临前窒息的低气压。
黑山军的活动范围似乎有所收缩,斥候回报,其内部正忙于整合各部势力,新继位的首领显然需要时间巩固权力,暂时无暇大规模寇掠州郡。
各地的叛乱虽如野火般此起彼伏,零星的烽烟从未真正熄灭,却奇迹般地没有形成燎原之势,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刻意控制着混乱的规模。
而洛阳朝廷,在罢免了平定黄巾有功的皇甫嵩之后,陷入了一种更深的泥沼,政令出不了宫闱,皇帝的权威在西园卖官鬻爵的铜臭气和宦官与外戚的激烈党争中,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
琰堡的“靖安司”灯火通明的时间越来越长。毛玠坐镇中枢,案头上堆积着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竹简、绢帛密报。来自洛阳的暗线传递的消息愈发令人心惊:
灵帝的身体状况已是宫内外公开的秘密,沉湎酒色早已掏空了他的根基;以张让、赵忠为首的“十常侍”与大将军何进为代表的外戚集团,矛盾已趋于白热化,双方都在暗中调兵遣将,京畿地区的兵力异动频繁;
更令人不安的是,为了分夺何进的兵权,皇帝竟在西园新设了“西园八校尉”,甚至任命了宦官蹇硕为上军校尉,统帅诸军,此举无疑是在本就炽烈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冷水。
各地州郡长官则多持观望态度,或暗自扩充实力,或惶惶不可终日。
这些信息的碎片,如同散落的拼图,在毛玠及其手下谋士夜以继日的分析、比对、串联下,逐渐拼凑出一幅清晰的图景——帝国最后的支柱正在内部蛀空,崩塌只在旦夕之间。
这一日,秋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吹过琰堡高耸的城墙。
蔡琰屏退左右,独自登上了堡内最高的望楼。她凭栏而立,身形在辽阔的天际线下显得单薄,却又异常坚定。
萧瑟的秋风鼓动着她素色的衣袂,猎猎作响,仿佛要与这天地间的肃杀之气应和。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脚下这片她倾注了四年心血的土地。
堡内,屋舍俨然,街道整齐,学堂里传来隐约的诵读书声,工坊区叮当作响,那是铁匠在赶制兵甲农具,陶瓷窑口腾起袅袅青烟。
市集上,人声鼎沸,商旅往来,琰堡出产的铁器、锦缎、纸张、瓷器在此集散,换回粮食、药材和各种必需品。
更远处,是规划整齐的田畴,秋粮已收,沃土等待着冬歇,沟渠纵横,水车缓缓转动。
汴水河畔,扩建后的水营规模初具,数十艘大小战船停泊在港内,帆樯如林,水军士卒正在岸上及船间进行操练,号子声随风隐约传来。
这一切,都显示着琰堡蓬勃的生机与强大的韧性。
然而,蔡琰的目光最终投向了南方,越过了蜿蜒的汴水,越过了广袤的原野,投向了那视线无法触及的、帝国心脏所在的洛阳方向。
她深知,那里积聚的乌云,即将化作席卷天下的暴雨,无人可以幸免。
不知何时,毛玠与单福已静立在她身后数步之遥。他们都能感受到前方那年轻身影所承载的、与年龄全然不符的沉重压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共识:转折的时刻,就要到了。
蔡琰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平静,却像磐石一样沉稳有力,穿透秋风,清晰地传入二人耳中:
“毛先生,单先生,这虚假的平静,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洛阳如今已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只差一颗火星。一旦引爆,皇权崩解,中枢失序,届时,天下不知几人会趁机僭越称帝,几人会割据称王。四百年汉室积威,恐将一朝倾覆。”
毛玠上前一步,与蔡琰并肩而立,望着同样的远方,脸上是化不开的忧色:“堡主明鉴。灵帝陛下……恐时日无多。一旦龙驭上宾,京师必生大乱。何进与宦官集团,无论哪一方获胜,都必然元气大伤,再难有效节制四方州郡。“
”届时,宗室刘焉此前所提议的‘废史立牧’,恐怕会成为现实,赋予州牧更大的军政大权。如此一来,天下……分崩离析之局,恐难避免。”
单福的目光则更加悠远,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豁达与决然:“乱极则治,晦极则明。此乃天道循环,非人力所能阻挡。堡主自中平元年以来,夙兴夜寐,苦心经营,已为此准备了四年。“
”如今的琰堡,城高池深,兵精粮足,人心凝聚,上下用命。更兼布局荆襄,隐握汴泗水道之利。纵使即将到来的是席卷天下的狂风暴雨,我辈亦有一方基业可守,更有乘风破浪、与天下英雄一争短长之力!”
蔡琰缓缓转过身,秋阳映照在她的侧脸,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此刻闪烁着的不再是少女的柔婉,而是如同淬火精钢般的锐利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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