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的手指在旧书脊上摩挲时,那本深棕色封皮的笔记本从《资治通鉴》的夹层里滑了出来。纸页边缘泛着黄褐色的霉斑,金属搭扣上的铜绿像凝固的锈泪,他盯着封面中央烫金的“谨”字,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书架第三层的手,当时以为是弥留之际的无意识抽搐,此刻却像根冰锥扎进后颈。
爸的日记?苏然把笔记本凑到台灯下,搭扣内侧贴着张泛黄的便签,用父亲那笔遒劲的楷书写着密码:苏然的生日倒序。他指尖发颤地输入数字,锁舌弹开的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仿佛打开了某个尘封多年的潘多拉魔盒。
第一页的字迹洇着水痕,钢笔尖划过纸面的力道几乎要戳破纸背。2005年7月16日的日期旁画着个歪斜的五角星,苏然记得那天是他大学录取通知书到家的日子,父亲举着酒瓶在阳台唱跑调的《东方红》,母亲笑着把醉倒的男人拖回沙发。
市长大人亲自送来的信封,厚得像块砖头。日记里的字迹突然变得潦草,打开是二十万现金,还有张纸条:‘令郎留学事宜,已妥’。书房的吊兰在发抖,就像我此刻的手。
苏然猛地合上笔记本,胸腔里像是塞了团浸油的棉絮。他留学英国的三年,父亲总说钱是早年炒股赚的,每次视频时都对着镜头比划K线图,现在想来那些手势僵硬得像提线木偶。书桌上的相框里,父亲穿着中山装站在毕业典礼的观礼席,鬓角的白发在闪光灯下泛着银光,当时只觉得是岁月催白了头发,此刻再看倒像是一夜之间被霜雪覆盖。
往后翻了七页都是空白,直到8月3日才出现新的字迹。钢笔水在纸面晕开个墨团,像是滴落在纸上的血渍:教育局的老周昨晚在酒局上说漏嘴,去年三中操场坍塌压死三个学生,根本不是施工问题。地基钢筋被换成了废料,签字验收的是市长的小舅子。
苏然的呼吸骤然停滞。他初中就在三中就读,记得2004年那个暴雨夜,操场看台突然垮塌的新闻在本地台播了三天,最后定论是“极端天气导致的意外”。父亲当时是建筑质检站的站长,每天早出晚归说是参与事故调查,现在想来那些深夜里的叹息,或许藏着不为人知的挣扎。
日记到8月15日戛然而止。最后一行字被划了又改,墨色深得发黑:“我把证据塞进了市档案馆的第13排铁柜,钥匙藏在养老院302房的窗台上。市长的软肋在那里,可我怕——”笔尖突然划过纸页,留下道长长的划痕,像是被什么人突然夺走了钢笔。
你确定要去?林悦把热可可推到苏然面前,玻璃上的雾气模糊了她担忧的眼神。咖啡馆窗外的梧桐叶正往下掉,像极了父亲走那天飘的雨丝。你爸藏了十五年的事,突然翻出来……
我必须知道。苏然把日记本推过去,最后一页的字迹被他用红笔圈了三遍,他临终前指着书架,不是糊涂了。还有这养老院,离市区四十公里,我爸这辈子没去过那地方。
林悦的指尖在“软肋”两个字上顿了顿。她当记者五年,跑社会新闻时见过太多藏在暗处的事,就像老井里的青苔,看着滑腻,底下全是盘根错节的泥。我查了2004年的事故档案,三个死者里有个叫赵秀兰的女人,当时是操场施工的监工。她从包里掏出复印纸,她妹妹现在就在那家养老院,叫赵秀莲。
苏然的手猛地攥紧,咖啡杯在桌上磕出轻响。赵秀兰这个名字像根刺,他忽然想起父亲有个旧相册,第三页夹着张泛黄的工地合影,穿蓝色工装的女人站在父亲旁边,笑起来眼角有颗痣。
养老院的铁门在身后关上时,苏然闻到了消毒水和桂花混合的味道。林悦正跟护工打听赵秀莲的房间,他却被走廊墙上的照片吸引——2010年的春节合影里,穿米色风衣的市长正给一位白发老人喂饺子,老人胸前的手帕绣着朵玉兰花,跟父亲书房里那方旧手帕一模一样。
302房的老人今早情绪不太好。护工领着他们往走廊尽头走,赵阿姨平时最爱绣东西,今天却把针线全扔了,说看见穿西装的就心烦。
门推开的瞬间,苏然看见窗台上的铁皮盒在阳光下闪了下。穿灰布衫的老人正对着镜子发呆,后脑勺的白发梳得整整齐齐,转过身时,苏然突然僵在原地——她眼角那颗痣,跟相册里的赵秀兰长得分毫不差。你们是……老人的声音发颤,目光落在苏然胸前的钢笔上时突然瞪大了眼,这钢笔……
是我父亲的。苏然从口袋里掏出那支英雄牌钢笔,笔帽上的划痕还是小时候摔的,他叫苏志强。
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指节死死抠着沙发扶手。林悦递过去的水杯被打翻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的水痕。“十五年了……”赵秀莲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终于肯来了。
铁皮盒里的钥匙串挂着片玉兰花形状的金属片,苏然认出那是市档案馆的通行证。赵秀莲用颤抖的手翻开相册,泛黄的照片里,年轻的市长正给赵秀兰递安全帽,两人身后的脚手架上,“三中操场扩建工程”的横幅在风里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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