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焦土
时维大明中叶,天下承平已久,然天道无常。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异常暴烈,走得却极其拖沓。自入春以来,一场罕见的持续干旱便笼罩了中原腹地,尤其是靠近黄河故道的“焦原”县一带。太阳如同一个巨大的铜锣,日复一日悬在灰蒙蒙的天空,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河水断流,池塘见底,田里的禾苗在龟裂的土壤里挣扎着,迅速枯萎、发黄,最终化为一片焦炭。昔日炊烟袅袅的村庄如今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腥味和绝望的气息。
焦原县已近一月滴雨未沾。井水早已枯竭,村民们不得不走上十几里路,去山中寻找最后一点浑浊的溪水。那水也是苦涩难咽,且往往在未及家中便已点滴不剩。人畜皆困,饿殍载道。昔日生机勃勃的村庄,如今只剩下老人、孩童和少数体弱者苟延残喘,青壮年大多背井离乡,去往未知的远方寻求一线生机。
李家村,这个曾经以肥沃土地闻名的村庄,如今是焦原县灾情最重之地之一。村子周围的山峦一片秃黄,稀疏的草皮早已被焦渴的牲畜啃光。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也未能幸免,树叶尽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一只只绝望的手臂伸向天空。
残阳如血,将天边染得一片凄厉的橘红。村头破败的土地庙前,蜷缩着几个瘦骨嶙峋的村民。他们脸上布满了乾裂的皱纹,眼神空洞无神,望着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毒日,口中喃喃地念叨着祈雨的祷文,声音嘶哑而微弱。
“……求龙王爷开恩,降下甘霖,拯救我等……”
“……天爷啊,再不下雨,我们都得活活渴死,饿死啊……”
他们的祈祷,在这死寂的天地间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人群中,一个名叫阿水的少年格外显眼。他约莫十五六岁,本该是身强体壮的年纪,此刻却也饿得面黄肌瘦,只是那双眼睛,比起旁人,多了几分坚韧和不安。他望着远处在烈日下微微晃动的空气蜃景,耳边似乎总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风声,又像是低泣,尤其在夜深人静之时,更为清晰。村里老人说,那是“旱魃”的声音,是带来旱灾的恶鬼在哭泣。
阿水对这些传说半信半疑,但他知道,眼前的困境是实实在在的。他今天又和村里仅存的几个壮丁一起,去几十里外的荒山里找水,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归途中,他们看到了一具倒毙在路边的野狗屍体,尸体早已干瘪,彷佛被抽干了所有水分。
“阿水哥,”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是邻居家的小妹,名叫丫丫。她怀里抱着一个破旧的陶罐,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浑水。“我爹说,可能……可能真的要不了多久了……”
阿水沉默地拍了拍她的头,没有说话。他能说什么呢?绝望像这干涸的土地一样,蔓延在每个人的心头。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气温却并未降多少,反而因为干燥的空气而显得更加闷热。村子里,零星地点起了几盏昏暗的油灯,摇曳的火光映照着人们愁苦的脸庞。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跑进村子,正是和他们一起出去找水的壮丁之一,王二麻子。
“不得了了!出事啦!” 王二麻子跑到土地庙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围了上来。
“怎么了?慢慢说!” 村里的长老,陈爷,颤巍巍地问道。
王二麻子喘着粗气,指着村外的方向:“我们……我们回来的路上,经过西边那片乱葬岗……发现……发现新坟被刨开了!”
“什麽?!” 众人大惊失色。大旱之年,人心惶惶,盗墓贼也趁机活动,但这般胆大妄为,实在骇人听闻。
“不止如此!” 王二麻子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们……我们看到……看到里面有东西……白乎乎的……在动!”
“白乎乎的?什么东西?” 有人好奇地问。
“不知道……像个……像个女人……披头散发……站起来……又倒下去……” 王二麻子显然吓坏了,语无伦次,“我们还看到……看到地上有湿的痕迹!很新鲜的湿泥!”
“湿泥?” 陈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乱葬岗那边,哪里来的湿泥?”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寒冰般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血液。
“难道……难道是……” 陈爷的声音干涩而颤抖。
“魃!是旱魃!” 不知是谁,恐惧地尖叫出声。
“魃女哭……魃女哭……”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恐惧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村民们忆起了祖辈流传下来的关于旱魃的恐怖传说——那是死后化为厉鬼的女尸,所到之处,赤地千里,滴水不生。它们通常出现在大旱之年,带来更深的苦难。
“快!快去报官!” 有人喊道。
“报官?官老爷自身难保,城里估计也缺水缺得厉害,哪有功夫管我们这穷乡僻壤?” 另一个声音绝望地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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