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江南的流水,缓缓淌过六十载。
当年的青衫书生与温婉绣娘,如今已是鬓发全白的老者。萧砚的背微微有些佝偻,却依旧精神矍铄,每日清晨仍会在院子里打一套舒缓的拳法,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窗边——苏清辞多半坐在那里,戴着老花镜,指尖拈着细如发丝的绣线,为孙辈绣制贴身的小衣,针脚依旧细密,只是动作慢了许多。
院子里的老桃树已是枝繁叶茂,树干粗壮得需两人合抱,枝丫延伸到屋顶,每年三月,依旧会缀满层层叠叠的桃花,像一片粉色的云,将小小的院落笼罩在甜香之中。这棵树是萧砚当年亲手栽种的,如今已成为沈家(萧砚入赘苏家,儿女皆随母姓)最珍贵的念想,孙辈们总爱围着树干追逐,捡拾起落在地上的花瓣,夹在书页里,或是央求祖母绣进帕子上。
“祖父,祖母!”
院门外传来清脆的呼喊,伴着轻快的脚步声,一对半大的孩童冲了进来,男孩身着藏青布袍,女孩扎着双丫髻,手里各举着一支刚摘的桃花枝,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是长孙沈明轩和次孙女沈念桃。明轩刚满十岁,眉眼间带着萧砚年轻时的英气,读书过目不忘,却也继承了苏清辞的温和;念桃才八岁,生得粉雕玉琢,最是黏人,一手绣活已有了几分祖母的模样,尤其爱绣桃花。
“慢点跑,仔细脚下的青苔。”苏清辞放下绣针,摘下老花镜,脸上满是慈爱的笑意,伸手接过念桃递来的桃花枝,“这桃花开得真好,念桃的眼光越来越准了。”
念桃依偎在她膝头,仰着小脸问:“祖母,您为什么总爱绣桃花呀?爹爹说,您和祖父的故事,都藏在桃花里呢。”
这话问得萧砚停下了拳法,走过来坐在苏清辞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手都布满了皱纹,指节有些僵硬,却依旧紧紧相扣,像是嵌在了一起。
“是啊,都藏在桃花里。”萧砚的声音沙哑,却带着浓浓的温情,目光望向院中的老桃树,像是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六十年前那个桃花灼灼的午后,他站在绣坊里,一眼望见了那个低头刺绣的姑娘。
苏清辞也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温柔得像江南的烟雨:“当年我和你祖父,就是在桃花树下相识的。那时候的桃花,就像现在这么好看。”
“那后来呢?后来你们怎么就成亲了呀?”明轩也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好奇。他听父亲说过,祖父当年是从京城来的书生,放弃了功名,留在小镇娶了祖母,这样的故事,在他听来格外传奇。
萧砚和苏清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与怀念。这些年,他们很少对儿女细说前世的恩怨,那些鲜血与眼泪、遗憾与痛苦,都已被岁月抚平,留在他们记忆里的,只剩下彼此的温柔与相守。但对孙辈,他们愿意多说一些,不是为了诉说苦难,而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一份真挚的感情,足以跨越生死,抵御风雨。
“后来啊,”萧砚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悠远的意味,“我走了很远的路,才找到你祖母。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辈子,再也不会离开了。”
“那你们有没有像话本里那样,遇到坏人呀?”念桃追问,小手紧紧攥着苏清辞的衣袖。
苏清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没有坏人,只有想和彼此好好过日子的心。你祖父为我种了满院的桃花,我为他绣了一辈子的帕子,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就到了现在。”
她没有说前世的宫闱倾轧,没有说忘川河畔的等待,没有说那些生离死别。在她看来,那些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世,他们平安顺遂,相守一生,把前世所有的遗憾,都变成了今生的圆满。
正说着,沈念安夫妇和沈桃夫妇也提着糕点、蔬果走了进来。如今的沈念安已是须发半白的老者,官至侍郎,却依旧每年都会带着家人回乡小住;沈桃的丈夫早已过世,她守着丈夫留下的书铺,和儿子一起生活,性格也越发温婉。
“爹娘,今日天气好,我们带了些新鲜的食材,中午做您爱吃的桃花酥和清蒸鱼。”沈念安的妻子走上前,接过苏清辞手中的桃花枝,笑着说,“明轩和念桃一早就在念叨,说要给祖父母摘最新鲜的桃花。”
“你们有心了。”萧砚点点头,看着儿女孙辈围在身边,脸上满是欣慰。他这一生,不求功名,不求富贵,只求家人安康,相守相伴。如今,这个愿望,他早已实现。
中午的饭菜格外丰盛,摆满了整整一桌子。桃花酥还是当年的味道,酥软香甜,带着桃花的清香;清蒸鱼鲜嫩可口,是萧砚最爱吃的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明轩讲着学堂里的趣事,念桃展示着自己刚绣好的桃花帕,沈念安说着京城的见闻,沈桃则细细叮嘱着父母注意身体。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饭桌上,暖融融的。萧砚看着身边的苏清辞,她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挑出鱼刺,动作依旧熟练,眼神依旧温柔。六十年来,这样的场景,重复了无数次,却从未让他觉得厌烦,反而越发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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