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阳公主及笄礼的盛大光华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荡漾数日后,终究渐渐平息于紫禁城日复一日的权力运转之中。春深夏至,宫墙内的蝉鸣一声响过一声,聒噪着沉闷与燥热。
对于沈玠而言,那场典礼更像是一场将他彻底浇醒的冰雨。云泥之别的现实**而残酷,那份深藏心底、不敢言说甚至不敢细思的妄念,被彻底碾碎成齑粉。痛彻心扉之后,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冷静。
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危险。
徐世杰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这种变化。及笄礼后,这位司礼监掌印对沈玠的“栽培”进入了新的阶段。他不再仅仅让沈玠处理文书、提供思路,而是开始逐步将东厂的一部分实际权柄,真正下放给他。
“王振虽伤筋动骨,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东西两厂里头,盘根错节,咱家的人,一时半会儿还插不进去那么深。”徐世杰在一次密谈中,对着垂手恭立的沈玠淡淡道,“厂里头现在乱得很,几派势力斗得乌眼鸡似的。咱家给你个名分,你去,替咱家看着点。该用的人用,该压的人压。咱家只要东西两厂安稳,别再出什么幺蛾子,至于用什么法子…你自己掂量。”
这番话,等同于给了沈玠一把尚方宝剑,允许他在东西厂内部行使生杀予夺之权,同时也将他推向了权力倾轧的最前沿。
于是,沈玠的身影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东西两厂那阴森的门庭之内。他的职位或许并非最高,但他手持徐世杰的令谕,代表的是司礼监掌印的意志,无人敢明面轻视。
然而,暗地里的较量从未停止。厂内部势力错综复杂,有王振的残余死忠,有原本的中立骑墙派,也有早已暗中投靠徐世杰或另寻出路之人。沈玠的到来,打破了原有的平衡,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最初的日子举步维艰。阳奉阴违,刻意拖延,甚至暗中下绊子,都是家常便饭。几个资历老、手握实权的掌班、贴刑官,对他这个“空降”的、年纪轻轻的司礼监代表,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一个靠着裙带关系爬上来的玩意儿,也敢到东厂来指手画脚?”
“呸!什么东西!真以为抱上了徐老祖的大腿,就能在咱们爷们儿跟前充人物了?”
“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知道,厂门朝哪儿开!”
面对这些明枪暗箭,沈玠并未急躁,也未曾向徐世杰诉苦。他只是更冷、更静。他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耐心地观察着,分析着每一派的势力范围、利益诉求、人员构成以及彼此间的矛盾。
他很快便找准了目标。一位姓郑的掌班,是王振在西厂的的铁杆心腹,为人嚣张跋扈,在东厂内树敌颇多,且手上负责着京城部分区域的侦缉事务,油水丰厚,是块难啃的骨头,却也恰是立威的最佳对象。
沈玠并未直接对郑掌班下手,而是选择了联合与郑掌班素有旧怨的另一位李姓贴刑官。他私下找到李贴刑,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抛出了诱饵:“李公公想必也不愿久居郑某人之下,看他脸色行事吧?徐公的意思,东厂需要的是能办事、懂规矩的人,而非结党营私、跋扈逞凶之辈。”
李贴刑官宦沉浮多年,自是老辣,眯着眼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沈公公此话何意?咱家愚钝,听不明白。”
沈玠神色淡漠,声音平稳无波:“郑掌班负责南城侦缉,近来却似乎疏于管理。咱家听闻,其麾下番役多有借端勒索商户、欺压良民之举,甚至有人与地下赌坊、私娼寮勾结,收受好处,为其通风报信,致使几桩本可侦破的窃案、伤人之案迟迟未结。这些…若是捅到徐公那里,甚至直达天听…李公公觉得,郑掌班这位置,还坐得稳吗?”
李贴刑心中一震,看向沈玠的眼神顿时变了。这些事他虽有耳闻,却不想沈玠竟能掌握得如此清晰具体!此子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远超他想象。
“沈公公需要咱家做什么?”李贴刑的态度恭敬了许多。
“很简单。”沈玠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将其麾下那些犯事番役的罪证,坐实。找几个苦主,让他们敢开口。其余的事情,咱家来处理。”
一场无声的绞杀悄然展开。
沈玠在幕后运筹帷幄,提供精准信息和策略;李贴刑及其派系则在台前发力,收集罪证,发动弹劾。很快,几份证据确凿、言辞激烈的奏本便通过御史递了上去,直指东厂番役横行不法,而郑掌班管理不善、纵容包庇。
徐世杰在司礼监顺势推动,皇帝近来正对厂卫跋扈之风不满,见此奏章,当即下旨严查。
郑掌班猝不及防,试图挣扎反抗,甚至想将水搅浑,拉李贴刑下水。然而沈玠早已料到,提前布防,反而趁机将郑掌班以往贪赃枉法、构陷官员的一些阴私勾当也抖落了出来。
最终,郑掌班被革职查办,其党羽或被清洗,或倒戈投诚。李贴刑因“揭发有功”,且“素来勤勉”,顺势接替了郑掌班的大部分权柄,自然对沈玠感恩戴德,唯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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