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民 第118章 澄清

匿名电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虽然悄无声息，却在李腾和宋知远心中激起了持久的涟漪。李腾按照宋知远的指示，没有大张旗鼓地追查，但内心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级别。他不动声色地加强了与信息科老周、县委办几个关键科室的联系，留意着任何关于分洪决策的非正式议论，同时更加严格地审核着流向宋知远的一切信息和文件。

然而，暗流终究会寻找裂缝渗出。几天后，关于“分洪决策失误”、“夸大险情”、“牺牲群众利益保乌纱”的流言，开始在小范围的饭局、茶馆等非正式场合悄然散播。虽然语焉不详，指向模糊，但那种含沙射影、破坏信任的毒素，却在缓慢地扩散。

就在李腾思考如何更有效应对这股阴风时，那部直通市里的红色保密电话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是市长高长河的秘书直接打来的，语气严肃而客气：

“李秘书吗？我是你刘哥啊。高市长请宋知远同志方便的时候，回个电话。”

李腾心头一凛，立刻意识到可能与流言有关。他不敢怠慢，马上向宋知远汇报。

宋知远正在批阅一份水利工程复工报告，闻言，握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了平静。他放下笔，对李腾说：“你出去一下，把门带上。”

李腾依言退出，轻轻关上门，守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心却悬了起来。他知道，这通来自市最高层的电话，无疑是对红星县、对宋知远本人的一次直接质询和考验。流言的破坏力，已经开始显现。

大约二十分钟后，宋知远办公室的门开了。他站在门口，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是对李腾招了招手：“李腾，你进来。”

李腾快步走进办公室。

“坐。”宋知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自己则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高市长打电话来了。”他开门见山，“市里听到了一些反映，关于我们县分洪决策的。虽然高市长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确，希望我们能够就当时的决策依据和过程，做一个更清晰、更有说服力的说明。”

果然！李腾的心沉了下去。流言已经上达天听。

“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宋知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但更多的是一种疲惫后的坚毅，“黑的说不成白的，但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高市长给了我们解释的机会，我们必须抓住。”

他看向李腾，目光锐利：“上次应对省台舆情，你思路很清晰。这次，情况更复杂，涉及更高层，对手也更隐蔽。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澄清’？”

李腾知道，这又是宋知远对他的一次考验。他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舅舅“身在兵位，胸为帅谋”的教诲再次在耳边响起。他沉吟片刻，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县长，我认为这次的‘澄清’，不能是简单的辩解，更不能被动应付。它必须是一次主动的、系统的、有说服力的‘事实呈现’。”

“第一，根基在‘实’。我们必须拿出最原始、最权威的数据和记录。包括市、县气象水文部门发布的每一份预警通报、水位流量实时监测记录、前线专家（特别是市里派下来的专家组）的现场勘验和会商意见、指挥部的会议纪要、以及向市防指请示报告的电话记录和文件底稿。用铁一般的数据链和时间线，还原决策当时的严峻形势和科学依据。”

“第二，关键在‘人’。仅仅有冷冰冰的数据还不够，需要让决策者和见证者‘说话’。是否可以请当时参与决策的主要专家、坚守堤坝的工程技术负责人、以及……以及分洪区最后撤出的群众代表（比如我们救出来的赵老栓），从不同角度，讲述他们亲历的险情和分洪的必要性？当然，群众工作需要极端谨慎，确保真实自愿，避免被误解为‘安排’。”

“第三，手段在‘巧’。汇报对象是市领导，形式很重要。我建议，我们准备两份材料：一份是详细的、证据齐全的书面报告，报送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和相关职能部门，走正式渠道；另一份，则可以制作成一个简短的、图文并茂的汇报短片，如果能有机会当面向高市长等领导汇报，效果会更好。视觉化的冲击力，有时比文字更有力。”

“第四，依托在‘势’。”李腾看了一眼宋知远，谨慎地补充道，“张薇她们宣传部，正在系统整理全县抗洪救灾的先进事迹。我们可以与她沟通，在不违反宣传纪律的前提下，将我们准备澄清的核心事实和感人细节，有机融入后续的重大主题宣传中，形成正面舆论的合力，压缩谣言的空间。”

宋知远静静地听着，手指间的香烟慢慢燃烧，烟灰积了长长一截。直到李腾说完，他才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

“思路对头！”宋知远肯定道，“就按这个方向准备！书面报告和多媒体材料同步进行。书面报告要严谨如法律文书，经得起最苛刻的审视；多媒体材料要直观感人，能击穿任何预设的偏见。你来牵头，协调水利、气象、档案、宣传等部门，抽调精干力量，成立一个临时工作小组，我亲自任组长。给你三天时间，拿出初稿！”

“是！”李腾感到肩头压力巨大，但更多的是被信任和赋予重任的使命感。

接下来的三天，李腾几乎不眠不休。他协调各方，调阅了大量原始档案和技术资料。在水利局的档案室里，他找到了当时市水文局加盖公章的水位超保证预警传真；在气象局，他拿到了连续暴雨过程的卫星云图和分析报告；在指挥部残留的记录本上，他看到了专家们写下“堤防已呈疲劳状态，溃决风险急剧升高”的潦草字迹；他甚至通过镇政府，找到了赵老栓，老人听说有人质疑分洪决定，激动地老泪纵横，拍着胸脯说：“要不是宋县长和李秘书硬把我拖出来，我这把老骨头就喂了鱼了！哪个丧良心的在胡说八道？！”

张薇那边也给予了全力支持，她协调市电视台的记者，找到了当时在堤坝上拍摄的险情影像资料，那惊心动魄的管涌、不断扩展的裂缝，比任何语言都更具说服力。

李腾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精心编织在一起。书面报告逻辑严密，证据链完整，附件厚厚一叠；汇报短片则以时间为轴，穿插真实影像、数据图表和亲历者访谈，短短八分钟，却将分洪前那千钧一发的危急态势和艰难抉择，展现得淋漓尽致。

材料准备妥当后，宋知远带着李腾，专程赴市里，首先向市长高长河做了专题汇报。在小会议室里，宋知远先是简要陈述，然后由李腾操作电脑，播放了那个汇报短片。

当屏幕上出现浑浊江水疯狂冲击堤坝、官兵群众拼命抢险、专家指着图纸神色凝重、以及赵老栓泪流满面的画面时，高长河的神色变得异常严肃。短片结束，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高长河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目光扫过宋知远和李腾：“材料很扎实，情况也很清楚了。”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在那样极端的情况下，你们的决策是科学的，流程是规范的，体现了对人民生命高度负责的态度！什么‘决策失误’、‘夸大险情’，纯属无稽之谈！”

他看向宋知远，语气深沉：“知远啊，担子重，压力大，受点委屈，也在所难免。关键是问心无愧！市委、市政府是信任你的，也是支持你的！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们回去，安心抓重建，不要受任何干扰！”

有了高市长这句“到此为止”和“不要受任何干扰”，如同尚方宝剑，所有关于分洪决策的流言蜚语，瞬间失去了滋生的土壤，很快便烟消云散。

经过这次“澄清”风波，李腾不仅再次展现了危机处理能力，更在高层领导面前留下了“思维缜密、办事牢靠”的深刻印象。而宋知远，也凭借扎实的功绩和从容的定力，进一步赢得了上级的信任和倚重。

回县城的车上，宋知远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对李腾说了一句：“这次，你又立了一功。”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极大的肯定。

李腾谦虚地笑了笑，心中却明白，这场风波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在仕途上，不仅要能干事、干成事，还要学会在复杂的舆论环境中保护自己、保护领导，让事实和成绩说话。这堂“澄清”课，价值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