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民 第117章 暗流

全市灾后重建现场会的成功召开，如同给饱受创伤的红星县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市长高长河的肯定和“三大工程”蓝图的确立，让全县上下的精神为之一振，重建工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铺开。大量来自市里、省里乃至国家的救灾补助资金、重建项目，如同奔涌的血液，开始源源不断地输入红星县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的躯体。

然而，资金的涌入，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激活生机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搅动了水底沉积的泥沙，引来了嗅到腥味的各方游鱼。利益的重新分配，权力的微妙博弈，开始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悄然滋生、涌动。

李腾作为宋知远身边掌握着项目信息流和资金分配初步审核权的秘书，首当其冲地感受到了这股潜藏的暗流。

这天下午，李腾正在办公室审核一批乡镇报送上来的水毁水利设施修复项目的立项申请，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热情洋溢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

“哎呀，李秘书！忙着呢？我是桥头镇的老王，王友顺啊！”

李腾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桥头镇副镇长王友顺，之前就曾试图以“汇报思想”为名接近他，被婉拒后消停了一段时间，看来并未死心。

“王镇长，你好。有什么事吗？”李腾的语气保持着平和与距离。

“没什么大事，没什么大事，”王友顺在电话那头笑得爽朗，“就是听说县里对灾后重建项目抓得紧，我们桥头镇也是重灾区啊，特别是镇里那段主干渠，垮塌得厉害，直接影响下半年的灌溉。我们报了个修复加固项目，不知道……李秘书这边审阅了没有？进度如何？”

李腾翻看了一下手边的项目清单，桥头镇的项目确实在其中，初步审核问题不大，但还需要水利局进行技术复核。“王镇长，项目材料收到了，正在按流程走，需要水利局那边出技术意见。”

“哦哦，流程我们懂，我们懂。”王友顺连忙应承，随即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亲昵，“李秘书，不瞒您说，这段渠要是修不好，我们镇下半年上万亩田就得撂荒，老百姓得骂娘啊！我们真是心急如焚！您看……能不能在宋县长那里，或者流程上，帮我们稍微……催一催？咱们桥头镇绝不会忘记李秘书的关照！”

李腾的心沉了下去。这看似寻常的“催一催”，背后隐藏的意味，他心知肚明。他不动声色地回道：“王镇长，所有项目的审批都会严格按照规定和实际情况进行，确保公平公正，尽快落地。不存在需要特别‘催办’的情况。你们镇的情况，领导们都很清楚，一定会统筹考虑。”

王友顺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干笑了两声：“那是，那是，有李秘书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那……就不打扰您工作了。”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悻悻然。

挂断电话，李腾的心情并未轻松。他清楚，王友顺绝不会是最后一个。随着更多资金和项目的下达，各种或直接或委婉的请托、打探，只会越来越多。

果然，随后几天，李腾陆续接到了好几个类似的电话，有的来自乡镇，有的来自县里某些科局，甚至还有一些打着“老朋友”、“老同学”旗号的私人关系，拐弯抹角地打听项目信息，或者希望他在评审环节“美言几句”。对待这些，李腾一律以“按规定办理”、“领导统筹考虑”等官方辞令挡回，态度坚决，不留任何遐想空间。

然而，更让李腾警惕的，并不仅仅是这些围绕项目资金的“表示”。另一种更隐蔽、也更险恶的暗流，开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汇聚。

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李腾难得按时回家，岳母做了几个他爱吃的菜，张薇也早早下班，一家人正准备吃饭。李腾帮着儿子山岳摆弄一个新买的玩具卡车，张薇则在厨房帮母亲端菜。这时，张薇放在客厅沙发上的寻呼机“滴滴”响了起来。她跑过去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后面跟着简短信息：“张记者，请速回电，有要事相告，关乎红星县分洪决策内幕。”

张薇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拿着寻呼机，快步走到李腾身边，将屏幕递给他看。

李腾的心猛地一紧。“分洪决策内幕”？这六个字像一根毒刺，扎得他眼皮直跳。他立刻意识到，这绝不是什么好心提醒，而是针对宋知远，甚至针对整个红星县抗洪决策的恶意攻击开始了！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对张薇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声张，然后自己走到客厅角落的电话旁，深吸一口气，回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是一个刻意压低的、分辨不出年龄特征的男声。

“喂？”

“我是张薇的爱人，李腾。你刚才呼她有什么事？”李腾直接亮明身份，语气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对方显然没料到是李腾亲自回电，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故作神秘的腔调说道：“哦，是李秘书啊……看来你也关心这件事。我跟你讲，红星县当时那个分洪决定，根本没必要！是有人为了抢功，夸大险情，硬是把老百姓的家园给毁了！这里面有猫腻！我们掌握了一些材料……”

“你是谁？有什么证据？”李腾打断他，声音冷了下来。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对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煽动性，“证据嘛……当然有！当时的水文数据是不是被修改过？堤防真的到了非分洪不可的地步吗？为什么偏偏选择那个时间点？这些，都值得深究！我们希望像张记者这样的正直媒体人，能够揭露真相，不能让某些人为了乌纱帽，就让老百姓流离失所！”

李腾听着这充满诱导和诬陷意味的话语，怒火在胸中翻腾，但他知道，此刻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既然你有确凿证据，建议你按照正常渠道，向纪检监察部门实名反映。通过媒体散布未经证实、带有明显倾向性的所谓‘内幕’，是扰乱视听，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呵呵，李秘书，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对方冷笑一声，“看来你也是他们一伙的！那就走着瞧吧，看看最后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谁还能捂得住！”

“啪！”对方挂断了电话。

李腾握着传来忙音的电话听筒，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完全明白了，这是一次有预谋的、针对宋知远的舆论攻击前哨战。对方不敢直接面对组织程序，就想利用媒体和谣言，从道德和舆论上抹黑、否定宋知远在关键时刻做出的艰难而正确的抉择。

“怎么了？”张薇走过来，担忧地看着他。

李腾将电话内容简单告诉了张薇，沉声道：“有人坐不住了，想翻分洪的案。这是冲着宋县长来的，手段很下作。”

张薇是宣传干部，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想利用舆论施压？甚至影响后续对宋县长的评价和使用？”

“很有可能。”李腾点点头，目光锐利，“薇薇，这事你先别管，也别回应任何这方面的打听。我来处理。”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潮起伏。他想起分洪前夜指挥部里那令人窒息的气氛，想起宋知远做出决定时那沉重如山的背影，想起赵老栓那绝望的泪水……那些真实的、充满担当和牺牲的画面，岂是几句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诋毁所能抹杀的？

但是，他也深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尤其是在干部调整的敏感时期，这种恶意的谣言，哪怕最终被澄清，也可能会对宋知远的声誉和发展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害。

这股暗流，比那些直接的利益请托，更加凶险，更加致命。

第二天一上班，李腾就将昨晚接到匿名电话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宋知远做了汇报，没有添加任何个人情绪，只是客观陈述。

宋知远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只是沉默地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已经开始新一天忙碌的县城，良久，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沧桑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树欲静而风不止。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历史，会做出最公正的评价。”

李腾看着宋知远挺拔而孤独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敬意，也更加坚定了要守护这份担当和清白的决心。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加警惕，不仅要挡住明处的糖衣炮弹，更要协助宋知远，防范和化解这来自暗处的冷箭。这场重建家园的硬仗之外，另一场关乎名誉与信念的暗战，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水下的暗流，正在加速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