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死寂得可怕。昏黄摇曳的马灯光线,如同风中残烛,在湿漉漉的洞壁上投下扭曲、拉长的鬼影。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霉味、血腥味、刺鼻的磺胺药味,以及那股源自林锋左臂伤口、令人作呕的**气息。
老周的声音,那句“立刻截肢!把这条感染源彻底切掉!”,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脏,余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嗡嗡作响。
水生猛地扑到林锋身边,死死抓住他冰冷的右手,仿佛这样就能拽住他流逝的生命。他抬起头,年轻的脸上涕泪横流,眼睛里是纯粹的、不容置疑的信仰和恐惧:“不!老周叔!不能截!连长他…他是‘狼牙’啊!他那么厉害!他没了手…他…他以后怎么办?他还要带我们打鬼子啊!” 在他心中,林锋几乎是无所不能的象征,是黑暗中指引他们的火炬。截掉手臂?这比死亡更让他无法接受。
缩在角落里的秀才,在经历了短暂的呆滞后,恐惧如同海啸般再次将他淹没,并且彻底扭曲了他的理智。“截…截掉?!”他失声尖叫,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撕裂耳膜,身体像筛糠一样抖动着,手指神经质地指着林锋那条肿胀、渗脓、微微搏动的手臂,“没用的!老周!没用的!你看不见吗?那东西!那东西根本不在胳膊上!它在连长身体里!是魔鬼!是‘荣字1644’的魔鬼!苏医生说得对!那脓…那脓里都是活的!‘小鱼’看见了!绿色的!会爬的虫子!它们钻进去了!钻到血里了!钻到骨头里了!你切了胳膊,它们还在!它们会爬出来!会…会把我们都变成怪物!!”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把苏婉基于医学观察的“细胞活性异常”警告和“小鱼”高烧中因酷刑折磨产生的幻觉呓语,当成了眼前活生生的恐怖现实。巨大的心理压力彻底压垮了他,让他陷入了歇斯底里的臆想。
“秀才!你给我闭嘴!”老顾的厉喝如同炸雷,带着战场指挥官不容置疑的铁血威压,瞬间将秀才的尖叫压了下去。秀才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惊恐地缩回角落,蜷成一团,只剩下压抑的呜咽和身体的剧烈颤抖。
老顾没有再看秀才,他那双布满血丝、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盯在老周身上,更准确地说是盯在林锋那条致命的左臂上。昏黄的灯光下,那条手臂的肿胀似乎比抬进来时更甚,深紫色的范围肉眼可见地扩大,皮肤绷得发亮,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里面**的物质撑破。厚厚的纱布已经被脓血和黄绿色的渗出液彻底浸透,散发着浓烈的恶臭。最令人心悸的,依旧是那皮肉之下微弱却极其顽强的搏动——一下,又一下,如同垂死恶魔不甘的挣扎。
老周的话,像冰冷的铁锤,一字字砸在老顾的心头:“…内出血…断骨刺伤肺腑…最致命的是脓毒入血…这点磺胺,压不住…全靠外力强撑着心跳…一停就…”
老顾的视线缓缓移向林锋的脸。那张曾经坚毅、冷静,即使在炮火中也能指挥若定的脸庞,此刻灰败得如同金纸。嘴唇乌紫干裂,口鼻和耳朵里溢出的淡红色血水已经变得粘稠、暗红。每一次在老周强力按压下产生的微弱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破碎不堪的杂音,仿佛破旧风箱的最后挣扎。生命的迹象,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这洞窟里的阴风彻底吹灭。
截肢?老顾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头的沉重万分之一。在这阴暗潮湿、连干净水都稀缺、只有简陋刀具和没有麻药的地狱里,对一个重伤濒死、随时会心脏停跳的人进行截肢?这无异于亲手送他上路!而且,正如老周所说,就算奇迹发生,人侥幸活下来,也成了一个失去惯用左臂的废人…这对心高气傲、肩负着“狼牙”之名的林锋而言,恐怕比死亡更痛苦!
可是不截呢?老周绝望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脓毒入血,败血症!这在这个年代,在这个环境下,几乎是必死之局!磺胺粉已经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好的消炎药,可面对如此深重、如此诡异的感染,它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是死神镰刀落下的倒计时。老周按压胸膛的沉闷“噗…噗…”声,是这洞穴里唯一还在抗争的节奏,却也是林锋生命流逝的丧钟。
水生死死咬着嘴唇,鲜血从齿缝渗出,他看看林锋,又看看老周和老顾,眼中充满了无助的哀求。
秀才蜷缩在阴影里,只剩下压抑的、神经质的抽泣。
受伤的船工靠在角落,眼神空洞,似乎已经麻木。
老顾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林锋那条肿胀、搏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左臂上。那诡异的搏动,像是有生命般挑衅着。他想起了林锋在洼地那精准的“死亡一指”,想起了他在鹰嘴岩、在龙潭镇如同战神般的战斗,想起了他在黄浦江上那惊世骇俗、力挽狂澜的燃烧瓶投掷…这样一个拥有着超越时代战术和钢铁意志的军人,难道真的要因为一条手臂的溃烂,无声无息地死在这污秽的洞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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