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锋,悬停在肿胀发黑、搏动不休的皮肉之上,不足一寸。昏黄摇曳的马灯光,将老周颤抖的手臂和那抹绝望的寒芒,投射在湿漉漉的洞壁上,如同死神的剪影。空气凝固了,浓重的腐臭、血腥和绝望的气息,几乎要将洞穴里残存的氧气抽干。
老顾铁钳般的双手死死按住林锋的肩膀,感受着掌心下那具躯体的冰冷和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生命脉动。他紧闭着嘴唇,下颌绷成一条坚硬的直线,目光如同淬火的钢,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即将被斩断的手臂,只盯着林锋灰败如死的脸。水生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缩在角落的秀才,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喉咙里发出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将头更深地埋进膝盖。
老周的呼吸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汗水混合着溅上的脓血,顺着额角滚落。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刀尖与目标的位置关系上,屏蔽掉所有声音、所有气味、所有不忍。医生的职责,指挥者的命令,为了那渺茫到虚无的一线生机…刀尖,带着决绝的冰冷,开始向下压落!
就在那锋刃即将刺破紧绷发亮的皮肤,切开那令人作呕的肿胀血肉的千钧一发之际!
“不——!!!”
一声凄厉、绝望、却又带着某种疯狂决绝的嘶吼,如同平地惊雷,猛然在死寂的洞穴里炸响!
是秀才!
那个一直蜷缩在角落、恐惧得几乎崩溃的秀才,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抽打了一下,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他脸上涕泪横流,沾满了泥污,五官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那双原本充满恐惧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猛地撞开挡在身前的水生,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扑向老周握着刀的手!
“不能截!老周!不能截啊!”秀才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却又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连长他…连长他宁愿死!也绝不愿意当个废人!他还要带着我们打鬼子!他还要报仇!报仇啊!”
他死死抓住了老周握刀的手腕!那力量之大,让猝不及防的老周浑身一震,手术刀“当啷”一声掉落在湿冷的泥地上!
“秀才!你疯了!”老顾又惊又怒,厉声呵斥,试图上前拉开这个突然发狂的家伙。水生也惊呆了,忘了哭泣。
“我没疯!顾同志!老周!你们看看连长!看看他!”秀才死死抓住老周的手腕不放,另一只手指向昏迷中的林锋,声音因为激动和巨大的悲痛而剧烈颤抖,“从…从湘西开始!雪峰山…鹰嘴岩…龙潭镇…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哪一次他不是冲在最前面?哪一次他不是把活路留给我们?孙大炮…猴子…李石头…‘地雷’…赵小栓…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啊!连长他…他是为了给我们报仇!为了给千千万万死难的兄弟报仇!才一次次豁出命去!才变成现在这样!”
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老顾和老周,泪水混合着鼻涕流进嘴里也浑然不觉:“你们要砍掉他的手?那他以后怎么办?他拿什么去拼刺刀?拿什么去扔手榴弹?拿什么去…去投燃烧瓶炸鬼子的快艇?!你们这是在杀他!比鬼子杀他还狠!让他像个废物一样活着…那比让他死了还难受!你们问过连长吗?!他愿意吗?!”
秀才的嘶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老顾和老周的心头。老顾按在林锋肩膀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力道。老周看着掉在地上的手术刀,再看看秀才那张因激动和信仰而扭曲的脸,眼神剧烈地挣扎着。是啊,以林锋那骄傲到骨子里的性格,那背负着无数牺牲和血仇的灵魂,失去一条赖以战斗的手臂…那的确比死亡更残酷。
“可是…不截…脓毒入血…他…他撑不住了啊…”老周的声音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无助,几乎是在哀求一个答案。
“有办法!一定有办法!我相信连长!他不是怪物!他是我们的‘狼牙’!他是打不死的!”秀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他的目光猛地转向蜷缩在角落、抱着那个浸透江水的草药布包、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的水生!
“水生!那个药!水生!快!把那个布包里的药拿出来!”秀才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指着水生怀里的布包,嘶声力竭地喊道,“给连长用!用那个奇怪的药!快!”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水生怀里的布包上。那是从伪政府仓库缴获的、来源不明、成分可疑的东西。老周之前就强烈反对使用,认为风险巨大。
水生抱着布包的手猛地一紧,脸上充满了犹豫和恐惧:“秀…秀才哥…这…这药…周叔说…不知道是啥…万一…”
“没有万一!”秀才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松开老周的手腕,扑到水生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哀求,“水生!你想想!连长是怎么对我们的?没有连长,我们早就死在湘西的烂泥地里了!现在连长要死了!就剩这一条路!一条没人敢走的路!你信不信连长?信不信他命不该绝?信不信他还能带着我们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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