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衡那冰冷彻骨的声音,通过铁皮喇叭的放大,在死寂的校场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坎上。恐惧和骚动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被点燃的期待。
三天。
王爷说,只要三天。
士兵们看着高台上那个孤高的身影,他不像是在安抚,更像是在宣战。向那些看不见的敌人宣战。
“王五,”朱衡走下高台,声音恢复了平时的音量,但其中的寒意却不减分毫,“把孙匠头和所有参与炮身铸造、检验的工匠,全部带到工坊的密室,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接触。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隔离审查。”
“属下明白!”王五领命,他知道,这是防止串供或者被灭口。
“张承业,”朱衡转向面色惨白的张承业,“你现在立刻带人去查封官矿的账本、出入库记录,以及所有与铁料运输相关的文书。记住,是从矿石开采到铁料入库的每一个环节,一张纸都不能少。同时,把所有经手过这批铁料的管事、工头、车夫,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给我控制起来。”
张承业嘴唇有些发白,他本能地想说此举动静太大,会引起官场动荡,但看到朱衡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他把话咽了回去,躬身道:“下官遵命。只是……王爷,人手恐怕不足。”
“从新兵里挑,”朱衡毫不犹豫,“告诉他们,这是给死去弟兄报仇的第一个任务。谁敢不尽心,就是下一个被祭旗的。”
命令如水银泻地般传达下去,整个代王府的暴力机器,第一次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效率运转起来。原本应该陷入混乱和士气崩溃的军队,反而在这种高压和复仇目标的驱动下,迸发出了惊人的执行力。
当天晚上,工坊密室。
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孙匠头已经苏醒,老泪纵横地跪在地上,身边是十几个同样面如死灰的工匠。他们都是技术骨干,也是朱衡的心血。
朱衡没有审问,只是让人将那块炸膛的炮管碎片,和一块合格的炮管样品,一同放在桌上。他背着手,在众人面前缓缓踱步。
“你们都是跟我最早的匠人,”朱衡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炼钢的法子,是我手把手教的。什么样的铁能用,什么样的铁是废品,你们比我更清楚。”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今天死了三十七个弟兄,其中有你们的徒弟,有你们的同乡。我很难过,也很愤怒。但我在想一个问题。”
他拿起那块炸裂的碎片,举到众人面前。
“这么明显的劣质铁料,里面掺了肉眼可见的矿渣,你们在熔炼、锻打、镗孔的时候,就真的一点都没发现吗?”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匠人们的头埋得更低了,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是啊,怎么可能没发现?
每天和钢铁打交道的人,铁料好不好,上手一摸,锤子一敲,听声音就知道大概。就算熔炼时看不出,锻打成型时,那种粗糙的质感和不均匀的火花,也足以说明问题。
“王爷……老臣……”孙匠头刚想开口辩解,朱衡却摆了摆手。
“我不要听解释,”朱衡将碎片扔回桌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我只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你们每个人,拿一张纸,一支笔。把从铁料入库开始,到炮管铸成,你们自己经手的环节,发现的所有异常,无论多小,都写下来。谁负责的,谁检验的,谁签字的,都写清楚。”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写出来的,是戴罪立功。不写的,或者有所隐瞒的,我就当你是同谋。王五。”
“在!”王五手按刀柄,上前一步。
“一个时辰后,收卷。谁的纸上是空的,或者和别人对不上,拖出去,和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一起祭旗。”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工匠们最后的心里防线。他们不怕死,但怕被当成叛徒,死得不明不白。更何况,王爷给了一条活路。
一时间,密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一个时辰后,王五收上十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朱衡和张承业连夜审阅,将所有人的供述进行交叉比对。
很快,一张清晰的责任链条图浮现在眼前。
线索,最终指向了三个人。
第一位,是负责官矿与王府工坊铁料交接的库管,名叫赵四。多名工匠提到,最近一批铁料入库时,赵四一反常态,催得极紧,并且拒绝了匠头们提出的“抽检”要求,理由是“王爷军令如山,耽误了工期谁也担待不起”。
第二位,是负责检验的副匠头,张工。他是孙匠头的副手,好几份供述里都提到,张工在检验这批铁料时,只是草草看了一眼便签了字,和平日的较真判若两人。
第三位,是负责高炉的火长,李麻子。有人看到,在熔炼这批铁料的前一天晚上,李麻子曾鬼鬼祟祟地和库管赵四在角落里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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