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风裹着寒气,轻轻敲打着谢家府邸的窗棂,却穿不透厚重的朱漆木门。谢承业从柳氏院中出来时,廊下的灯笼正摇曳着暖黄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没有回自己的院落,也没有去林婉清那里,只对着身后的小厮吩咐了一句“不必跟着”,便径直朝着谢浩楠的院子走去——今日宴席上柳氏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而他更想与刚归家的儿子,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谢浩楠的院子静悄悄的,唯有书房还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偶尔俯身翻书,动作轻缓。谢承业站在院门外,看着那道影子,眼眶忽然有些发热——这十六年,他无数次想象过儿子长大后的模样,却从没想过,重逢时儿子已这般沉稳,连读书的姿态都带着股同龄人少有的笃定。
他轻轻推开院门,脚下发出细微的声音。书房的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隙,檀香的气息顺着缝隙飘出来,混着墨香,驱散了冬夜的冷意。谢承业推开门时,谢浩楠正捧着一本《货殖列传》看得入神,书页上还夹着几张写满批注的纸条,字迹虽不算十分工整,却一笔一画透着认真。
“还没歇着?”谢承业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宁静。谢浩楠抬头见是父亲,连忙起身相迎,顺手将书放在桌案上,又给一旁的空位添了杯热茶:“爹怎么来了?天这么冷,快坐暖暖身子。”
谢承业在椅子上坐下,目光扫过桌案——上面除了书,还有一叠摊开的账本,是之前他让账房先生整理的商行流水,旁边放着的毛笔还蘸着墨,显然谢浩楠方才不仅在看书,还在琢磨商行的事。他心里微微一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声音比平日里温和了许多:“浩楠,这些日子你刚回来,有些话爹也没仔细问你。这十六年,你在外面,到底过得怎么样?”
这话一问出口,书房里的气氛瞬间静了下来。谢浩楠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指尖微微收紧,温热的茶水透过瓷杯传来暖意,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过往。那些被拐卖时的恐惧、在王家村最初的寄人篱下、后来偷跑时的颠沛流离,还有在豆腐坊里起早贪黑的辛苦、军营里摸爬滚打的磨砺……桩桩件件,都是刻在骨血里的记忆。他本不想多说,怕父母心疼,可看着父亲眼底藏不住的关切,那些话终究还是涌到了嘴边。
“被拐走那年,我才两岁,记不太清路上的事了。”谢浩楠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后来被卖到了王家村,给一个叫王老实的人当儿子。一开始他待我还行,可没过两年,他媳妇生了一双儿女,我就成了多余的人。吃不饱饭是常事,冬天连件厚棉衣都没有,还得帮着喂猪、劈柴,稍有不慎就是打骂。”
谢承业听到这里,手指猛地攥紧了椅柄,指节泛白。他知道儿子在外定是受了苦,却没想过竟是这般难熬。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谢浩楠的眼神拦住了——儿子不想让他打断,只想把这些年的事,安安稳稳地说出来。
“十岁那年,我听村里人说我是被拐卖来的孩子,有可能是被从江南拐卖来的,就想着偷跑出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谢浩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去眼底的酸涩,“我趁夜跑了出去,在河边遇到一艘运货的船,求着船家让我留下打杂,只求能有口饭吃,能离江南近一点。可没走多远,就被王老实找了回去。他怕我再跑,把我送到镇上的豆腐坊当学徒,白天推磨、挑水,晚上就睡在磨房里,磨盘的声音吵得我整宿整宿睡不着。”
谢承业的眼眶渐渐红了,他别过头,看着窗外映在窗纸上的梅花树的影子,喉结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起浩楠刚回府时,手腕上隐约能看到的旧疤,当时问起,浩楠只说是不小心碰的,如今想来,定是那时候留下的。
“十五岁那年,县里征兵,王老实不愿出十二石粮食,给我报了名。”谢浩楠的声音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释然,“我本以为军营是另一个火坑,没想到却遇到了周将军。他把我带在身边,教我读书、习武,还教我兵法谋略。”
他说得简略,可谢承业却能想象出儿子在军营里的日子——定是比在豆腐坊更苦,既要忍受训练的磨砺,还要应对军营里的复杂人际关系。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谢浩楠面前,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是爹没用,当年没看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若是爹能早一点找到你,你也不用遭这些罪了。”
“爹别这么说。”谢浩楠抬头看着父亲,眼神坚定,“若不是那些经历,我也学不会这么多东西,更不会有今日的性子。而且,能再见到爹、娘,还有祖母和妹妹们,所有的苦都值了。”
谢承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唯有往后好好补偿儿子,才能稍稍弥补这些年的亏欠。他沉默片刻,话锋一转,看向桌案上的账本:“你说你要回京述职,期限是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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