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一丝冬日阳光的暖意,掠过谢家府邸的飞檐翘角,将西晒的霞光揉碎在青砖黛瓦间。谢承业带着谢浩楠与几个儿女从无锡南禅寺还愿归来时,府里的红灯笼已挂起了大半,廊下的丫鬟们捧着铜盆、布巾往来穿梭,脚步轻捷却不敢有半分喧哗——老夫人特意吩咐了,今日要给刚认祖归宗的大少爷谢浩楠办个团圆家宴,宴席得办得周全又热闹。
正厅内早已收拾得焕然一新,四盏琉璃灯悬在梁上,灯芯燃得正旺,将描金的八仙桌、雕花的太师椅照得愈发鲜亮。桌上的宴席更是丰盛,水晶肘子泛着油润的光,清蒸鲈鱼翘着尾鳍,连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驼峰羹都盛在霁蓝釉的碗里,热气袅袅间,满室都是饭菜的香气。谢老夫人穿着一身酱色绣暗纹的褙子,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里攥着帕子,目光一落在进门的谢浩楠身上,便再也挪不开了。
“我的楠儿,快来,快来靠着我坐。”老夫人连忙朝他招手,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谢浩楠快步上前,刚要俯身行礼,就被老夫人一把拉住了手。老夫人的掌心粗糙却温暖,指腹反复摩挲着他的手背,像是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这几天有些冷了,你穿得够不够厚?有没有冻着身子?”她一边问,一边往谢浩楠身上打量,见他穿着月白长衫,身姿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常年在外的清瘦,眼眶顿时就红了,“回来这些日子,住得还习惯吗?下人要是有伺候不周的,你尽管跟祖母说,看我不罚他们!”
谢浩楠握着老夫人的手,心中泛起一阵暖意,轻声回道:“劳祖母挂心,虽有些冷,我自有御寒的衣物,并未冻着。回府这些日子,大家都待我极好,住得很是习惯。”他说话时语气温和,眼神里带着几分沉稳,倒不像是刚归家的生分模样,让老夫人心里更熨帖了些,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问了许久,从饮食起居问到外出游玩,生怕他受了半分委屈。
正厅两侧的座位也渐渐坐满了人。谢承业穿着藏青色的锦袍,坐在左侧首位,身姿端直,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林婉清挨着谢承业坐着,她刚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只在面前的小碟里放了半盏温热的黄酒,偶尔抿一口,目光大多落在孩子们身上,倒显得格外安静。
右侧的座位上,谢语、谢研和谢玥三个姑娘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跟谢浩楠说着话。谢语拿着一块桂花糕递到谢浩楠面前:“大哥,这是厨房新做的,你尝尝,比外面铺子卖的还甜。”谢研捧着一本刚画好的扇面,轻声问:“大哥,雄州的风景是不是跟咱们这儿不一样?我听人说那里有大片的芦苇荡,秋天的时候特别好看,有没有今天太湖上看到的那般好看?”谢玥年纪最小,抱着谢浩楠的胳膊晃了晃:“大哥,下次你去骑马,能不能带上我呀?”
谢浩楠一边回应祖母,一边看着几个妹妹热切的眼神,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一一应下:“好,等过几日得空,我便给你们讲讲雄州的事。要是你们想学骑马,我也能教你们,只是得先跟父亲和母亲说一声。”他话音刚落,就引得几个妹妹一阵欢呼,连带着厅里的气氛都热闹了不少。
坐在下手的柳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恭谨的模样。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襦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指挥着身边的丫鬟给众人布菜。“老夫人,您尝尝这道莲子羹,是厨房特意用冰糖慢炖的,清热又滋补。”柳氏亲自盛了一碗莲子羹递到老夫人面前,又给谢承业添了些酒,动作娴熟,语气恭敬,看上去倒像是个贤淑妥帖的主母。她身边坐着的谢安和谢明轩,一个低头扒着饭,一个时不时偷瞄谢浩楠,显得有些拘谨——他们自小在柳氏身边长大,平日里虽受宠,可在谢承业和老夫人面前,却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酒过三巡,厅里的喧闹渐渐平息了些。柳氏忽然端起面前的酒杯,起身走到谢承业面前,屈膝行了个礼。她的动作优雅,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厅里的所有人都听见:“老爷,今日是咱们谢家团圆的好日子,妾也借这杯酒,敬老爷一杯。”她说着,微微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满座的人,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这十多年来,老爷为了找少爷,四处奔波,吃了不少苦。商行里的事、家里的大小琐事,您都顾不上太多。妾不才,多亏了老夫人信任,让妾帮着打理家事、照看商行。这些年,妾不敢说有什么大功劳,却也总算没让家里出什么乱子,没让老爷分心,能安安心心地去找少爷。”
这话一出口,厅里的气氛瞬间就静了下来。原本还在说笑的几个姑娘停下了话头,连低头吃饭的谢安和谢明轩都抬起了头,看向柳氏和谢承业。谢老夫人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着,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柳氏,眼底的神色让人看不透。林婉清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沿,杯中的黄酒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却始终没有抬头。谢浩楠也停下了筷子,放下手中的汤匙,目光平静地看向父亲,似乎在等着他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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