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苏州总被一层湿冷的雾气裹着,细碎的冷雨已经连绵下了三日,落在青瓦上淅淅沥沥,打在窗棂上簌簌轻响,把整个谢府都浸得透着凉意。林婉清住的偏院本就离主屋远些,此刻更是透着股挥之不去的寒气,廊下挂着的棉帘洗得有些发白,边角还磨出了细毛,被风一吹便轻轻晃动,挡不住檐外飘进来的冷雨丝。
谢语端着一碗刚炖好的银耳羹进来时,棉帘掀开的瞬间带进一阵冷风,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抬眼便见母亲林婉清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身上裹着件半旧的素色锦缎夹袄,正对着窗外出神。窗纸上糊着的竹影图案被雨水打湿了边角,晕开淡淡的水痕,林婉清的目光落在院角那株光秃秃的腊梅上,眼神空茫,连谢语进来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娘,您怎么又对着窗户发呆?冷风都要吹到您身上了。”谢语快步走到桌边,把手里的白瓷碗轻轻放在描金托盘上,瓷碗里的银耳羹还冒着热气,氤氲的白雾裹着清甜的香气,在冷空气中很快散开。她伸手碰了碰母亲的手背,只觉指尖一片冰凉,忍不住皱起眉:“您手怎么这么凉?要不要再添件衣裳?”
林婉清这才回过神,转过头时眼底的茫然还没散尽,见是女儿,嘴角才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不用,穿着呢,不冷。”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几分久病后的虚弱,说话时还轻轻咳嗽了两声。
谢语把瓷碗递到林婉清手里,又顺手将桌边的小暖炉往母亲身边推了推,暖炉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透过黄铜炉身散出微弱的暖意。这时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素色瓷盘,盘子里放着两块梅花形状的点心,外皮已经有些干硬,边缘还微微发暗,显然不是上好的料子,更别说能入口了。
“娘,您看这点心,”谢语拿起一块,轻轻一捏就掉了些碎屑,语气里满是不满,“这是今早柳姨娘院里送来的吧?您瞧这干得,哪里能吃?前儿我去祖母院里给她请安,见祖母吃的芙蓉糕,那才叫点心呢,又软又香,咬一口都能尝出蜂蜜的甜味,跟咱们这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她今年刚满十五,性子还带着孩子的直率,想起前几年的事,忍不住嘟着嘴嘟囔:“还有上月做冬衣的料子,张嬷嬷给我量尺寸的时候,我偷偷摸了摸安哥儿的衣料,比咱们的厚了好些呢!安哥儿是柳姨娘的儿子,可娘您是正室啊,怎么咱们院的用度反倒不如她?是不是柳姨娘故意克扣咱们的份例?”
“语儿。”林婉清轻轻打断她,拿起银勺舀了一勺银耳羹,吹了吹才慢慢送进嘴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旁人的事,“都是些小事,不必计较。咱们在这院里住着,日子安稳就好,别为这些琐碎事惹你父亲心烦。”
她哪里会不知道柳氏在用度上克扣?自从十六年前浩楠失踪,她大病一场后,便没了心思管家里的事,谢承业怜她身子弱,先是谢老夫人管着府中事务,后来便把管家权交给了柳姨娘。从那以后,偏院的用度就一日不如一日,冬天的炭火总不够烧,夏天的冰鉴里冰块少得可怜,连日常吃的点心、用的笔墨纸砚,都比其他院子差了一截。只是从前她心灰意冷,一直忧心儿子,更懒得去争这些;如今浩楠回来了,她只想一家人安安稳稳的,不想因这点小事再起争执,让谢承业为难。
谢语还想再说些什么,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棉帘被掀开的响动,谢浩楠提着个朱漆食盒走了进来。他刚从街上回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墨色的锦袍下摆沾了些雨珠,却丝毫不影响他挺拔的身姿。见着谢语,他紧绷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刚从西街的‘福记’回来,买了你最爱吃的糖糕,还有娘爱吃的桂花糕,快过来看看还热不热。”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刚要打开,恰好听见谢语刚才没说完的话尾,眉头瞬间微微蹙起,看向谢语的眼神多了几分严肃:“语儿刚才说什么?冬衣料子薄?”
谢语见大哥问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放下手里的点心,走到谢浩楠身边,把前几年柳氏克扣用度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她越说越委屈,眼圈都微微泛红:“大哥,不光是冬衣,连咱们院的笔墨纸砚都比别的院差些。我上个月练字,用的宣纸一沾墨就洇开,写出来的字都歪歪扭扭的,可安哥儿用的都是上好的宣纸,连砚台都是端州产的。娘总说算了,可我瞧着心里不舒服,娘身子本来就弱,冬天炭火不够,夜里都冻得睡不着,柳姨娘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呢!”
林婉清听得心里一紧,连忙拉了拉谢语的手,示意她别说了,转头对谢浩楠道:“浩楠,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别往心里去。如今你回来了,柳姨娘看在你的面子上,该不会再这样了。咱们安稳过日子就好,别为这些事跟你父亲闹不愉快。”
她怕儿子刚回来就为自己出头,惹得谢承业不快,更怕柳氏记恨,往后在暗地里使更多绊子。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隐忍,只盼着孩子们平平安安的,别的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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