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醒,苏州城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中。平江路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浸润得发亮,枫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微风一吹,水珠滚落,溅起细碎的涟漪。婉清阁的朱漆大门刚敞开半扇,就有绣娘陆续赶来,带着清晨的凉意走进阁内,很快,里面便响起了针线穿梭的细微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谢研依旧坐在临窗的位置,只是今日桌上换了一匹藕荷色的云锦,她正低头勾勒着新的绣样。乌黑的发丝被晨光镀上一层柔光,玉簪在发髻上静静伫立,几缕碎发垂在颈间,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她的神情比昨日更显沉静,指尖的银针起落间,多了几分从容不迫,仿佛昨日与赵珩的偶遇,只是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泛起涟漪后便迅速归于沉寂。
其实谢研早在三年前的京城,就已知晓赵珩的身份。
那是她们即将离开京城的前几天,她一手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账册,一手提着印着“福记”红戳的食盒,步履轻快地从京城婉清阁回谢府。在家门口的巷子里赵珩拦在她面前,生硬地冲她说:“喂,我要走了。”谢研有些吃惊,却故作不在意:“走就走呗,跟我说干什么?难不成还想让我送你。”赵珩也没恼她,只是说,“我回去后,会跟父皇请旨,日后或许会去江南游历。到时候,我会去找你。”
那句话,像一粒种子,落在了谢研的心上。离开京城的路上,她眼前总浮现出赵珩温和的眉眼,心中满是少女的憧憬与期待。她曾无数次想象过重逢的场景,或许是在烟雨朦胧的断桥,或许是在荷风送香的画舫,却从没想过,会是在深秋的婉清阁,更没想过,这一等,便是三年。曾经的少女心事,早已被时间冲淡了。她见过母亲在谢家老宅的蹉跎岁月,也尝过人情冷暖的滋味,时刻清醒商贾之家的普通女儿与金枝玉叶的皇子之间,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昨日赵珩现身时,她心中并非毫无波澜。那瞬间的愣怔,藏着的是过往记忆的翻,但更多的,是面对现实的清醒。她清楚地知道,身份的鸿沟无法逾越,与其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保持恰当的距离,既不亵渎过往的情谊,也不让自己陷入难堪的境地。这应该也是母亲的经历,带给她们姐妹最真实的教训。
辰时过半,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停在婉清阁门口。谢研抬头,便见赵珩身着一袭青灰色锦袍,缓步走了进来。今日他褪去了昨日的风尘,面容愈发清俊,锦袍上绣着暗纹的松竹,更添了几分清雅之气。他身后跟着一名随从,手里提着两个精致的食盒,显然是有备而来。
“谢姑娘早。”赵珩拱手笑道,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绣样上,“今日看来,谢姑娘是在构思新的纹样?”
谢研起身行礼,语气平和:“赵公子早。只是随意画些草图,还未定型。”说罢,她示意侍女搬来椅子,“公子请坐。”
赵珩在她对面坐下,随从将食盒放在桌上,躬身退到了门外。“昨日承蒙谢姑娘关照,今日特意去买了你爱吃的点心,不成敬意,还望姑娘不要嫌弃。”他说着,打开食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样精致的糕点,有枣泥酥、豌豆黄,还有谢研当年在京城偶然提过一句喜欢的云片糕。
谢研心中微动,没想到他竟还记得这些小事。但她脸上依旧平静,微微颔首:“公子有心了,多谢。”她没有过多客套,也没有刻意表现出惊喜,只是让侍女将糕点分给阁内的绣娘,自己则拿起一块云片糕,轻轻咬了一口,口感细腻,甜而不腻,还是当年的味道,只是心境早已不同。
赵珩看着她淡然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昨日重逢的欣喜过后,他便察觉到了谢研的疏离。她待他恭敬有礼,却始终保持着一段无形的距离,既不主动攀谈,也不刻意亲近,甚至从未提及他的身份,更没有丝毫京中闺秀常见的趋炎附势。
这份疏离,让赵珩心中既有愧疚,又有更深的欣赏。他愧疚于当年那句承诺未能及时兑现,让她等了这么久;愧疚于自己身为皇子,无法像寻常男子那般自由奔赴,只能让岁月蹉跎了情谊。但更多的,是对谢研的敬佩,在得知他身份的情况下,她既不卑不亢,也不刻意逢迎,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本心,这般通透清醒的女子,远比京中那些为了攀附权贵而故作姿态的闺秀,更让人心动。
“昨日听闻姑娘要将‘江南秋景图’作为压轴之作在杭州展出,不知进展如何了?”赵珩主动开口,避开了私人话题,转而谈及绣艺,他知道,这是最能让谢研放松的话题。
提及绣品,谢研的眼中果然多了几分光彩,语气也柔和了些:“已完成大半,只剩最后几处细节打磨。这幅绣品我打算融入缂丝技法,让秋景的层次感更足,尤其是湖面的波光,用缂丝的‘通经断纬’来表现,能更显灵动。”
“缂丝技法?”赵珩眼中露出好奇之色,“我曾在宫中见过缂丝屏风,工艺极为繁复,没想到谢姑娘竟能将其与苏绣融合,实在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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