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罩住苏州城的飞檐翘角。谢家别院的灯火却比往日亮得更早,也更显沉静,橘黄的光晕透过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映着屋内两个忙碌的身影。
林婉清正跪在铺着青竹席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将一件浆洗得笔挺的青色劲装叠进深蓝色的行囊里。她的手指纤细,却因常年操持家务而带着一层薄茧,此刻捏着衣物的边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这是谢浩楠的出征行囊,每一件物品都由她亲手打理,从里衣的针脚到外层的甲胄系带,无一不细致。
自浩楠当年被拐,历经千辛万苦才重回谢家怀抱,这几年里,林婉清早已将他护得如同心头肉。如今他要奔赴战场,那是刀光剑影、生死未卜的地方,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疼得连呼吸都带着滞涩。可她不能哭,也不能露半分怯懦。身为婉清阁的掌事人,身为浩楠的母亲,她得稳住,不能让孩子带着牵挂和担忧上路。
“娘,这件软甲您帮着看看,衬里我缝了层棉絮,能挡些风寒,也能稍微缓冲些力道。”周云溪端着一件玄色软甲走过来,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穿着一身素色襦裙,发髻梳得整齐,只是眼底的红血丝泄露了一夜未眠的疲惫。
林婉清接过软甲,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那是云溪熬了两个通宵才缝补加固好的。她抬头看向儿媳,见她强作镇定的模样,鼻头一酸,却还是硬生生把眼眶里的湿意逼了回去,只轻声道:“做得好,云溪,辛苦你了。浩楠有你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气。”
周云溪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担忧,伸手将行囊里的衣物再压实些:“娘说的哪里话,照顾他、守好这个家,本就是我的本分。”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只是这一战不知要打多久……”
“放心吧,浩楠一定会凯旋归来,家里有我们一起。”林婉清拍了拍她的手,指尖传来彼此掌心的微凉,“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太操劳。浩楠知道家里安稳,才能在前线安心打仗。”
说话间,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谢浩楠走了进来。他身着一身玄色战衣,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脸上褪去了往日的些许青涩,多了几分军人的刚毅。只是看向母亲和妻子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还是藏着化不开的温情。
“娘,云溪,别收拾了,行囊差不多就行,战场上用不着那么多东西。”他走上前,想接过林婉清手里的衣物,却被母亲避开。
“傻孩子,出门在外,哪能将就?”林婉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将一件绣着祥云图案的披风叠好放进行囊,“夜里行军凉,这件披风你带着,冷了就披上。还有这些伤药,是我托人从药庐里买来的上好金疮药,你随身带着,万一受伤了,记得及时敷上,别嫌麻烦。”
她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从饮食起居说到战场避险,一遍又一遍,生怕遗漏了什么。谢浩楠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应着,目光在母亲鬓角的银丝和妻子眉眼间停留,心中涌起阵阵酸楚。他知道,这声声叮嘱里,全是家人沉甸甸的牵挂。
周云溪走到他身边,抬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颊,声音带着坚定:“浩楠,此去务必保重自身,不必牵挂家里。我会照顾好娘,照顾好妹妹们,把家守得好好的,等你回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像是给谢浩楠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握住妻子微凉的手,重重地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夜色渐深,谢家的灯火亮了一夜。而另一边,谢语的闺房里,烛火也摇曳到了天明。
谢语坐在窗边的绣架前,面前摆着两块杏色的绸缎,上面已经绣好了大半的图案。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襦裙,长发松松地挽着一个发髻,鬓边簪着一朵白色的珠花。烛光下,她的眉眼温婉,手指拈着绣花针,在绸缎上穿梭自如。
那是两个平安符,一个上面绣着“浩”字,一个绣着“峥”字。“浩”字周围绣着层层叠叠的祥云,寓意着兄长此行顺风顺水;“峥”字周围则绣着几枝盛放的梅花,象征着坚韧不拔、平安顺遂。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她的心意,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缝隙,边缘还精心缀上了小小的银铃,轻轻一动,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她想起傍晚得知陆峥也要一同出征的消息时,心头的那份慌乱与担忧。陆峥是她认定的夫婿,是那个在她危难时挺身而出、在她失意时温柔慰藉的人。如今他要奔赴战场,她纵有万般不舍,也知道家国大义面前,儿女情长只能暂且搁置。
只是,那份牵挂却如藤蔓般缠绕在心头,剪不断,理还乱。她拿起绣好的平安符,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心里默默念着:陆峥,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等你。
天刚蒙蒙亮,苏州码头便笼罩在一片浓重的晨雾中。雾气如同轻纱般弥漫在江面上,将远处的船只和岸边的树木都笼罩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潮水一次次拍打着岸边的石阶,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远行的将士们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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