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苏州城,水汽里还浸着几分桂花的甜香,却又被临街酒肆飘来的新酿米酒香悄悄盖过。谢明轩站在“谢记粮栈”的二楼窗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雕着的缠枝莲纹,目光落在街对面那棵半枯的老槐树上。三个月前他初来粮栈时,这棵树还浓荫蔽日,连阳光都只能透过叶片的缝隙,在青石板路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如今老槐树的叶子已经大半枯黄,地上洒满了一层厚厚的落叶。
楼下传来伙计们分拣新米的吆喝声,夹杂着算盘珠子清脆的碰撞声,这些曾让他觉得嘈杂的声响,此刻听来竟有了几分熟悉的暖意。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半旧的青布长衫,袖口处还沾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米糠,想起三个月前刚到粮栈时,自己连不同品种的稻米都分不清,被账房先生打趣“谢三公子怕是把糙米当珍珠”,不禁哑然失笑。
那时父亲谢承业提出要他到粮栈历练,自己起初还有些犹豫,柳姨娘更是在私下里絮絮叨叨,说他是金尊玉贵的公子,不该去粮栈沾染一身烟火气,不如在家好好跟着先生习文,将来谋个科举功名。可谢明轩厌倦了府里压抑的氛围,厌倦了母亲总在他和二哥谢安耳边念叨“要争口气,别输给你大哥”,更厌倦了每次家宴上,母亲看向大哥谢浩楠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有嫉妒,有不甘,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畏惧 。
“三公子,这是本月的进出账册,您过目。”账房周先生捧着厚厚的账册走上楼,脸上带着几分赞许的笑意,“您这算盘打得是越来越精了,上月的损耗比前月少了三成,连老掌柜都夸您有经商的天赋。”
谢明轩接过账册,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划过,上面一笔笔清晰的记录,都是他这三个月来的心血。从清晨天不亮就跟着伙计去码头接粮船,顶着烈日在晒谷场查看稻谷的干湿程度,到深夜在灯下核对每一笔账目,甚至为了摸清不同地区的粮价波动,特意跑去码头茶馆,和南来北往的粮商聊天打探消息。他不再是那个只知吟诗作对的谢家三公子,而是能准确说出“早籼米适合做米糕,晚粳米更宜煮粥”,能一眼辨出粮食新陈的粮栈管事 。
“周先生,辛苦您了。”谢明轩将账册放在桌上,沉吟片刻后开口,“我打算今日找父亲说了,想去外地打理咱们谢家的分号。”
周先生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点点头:“三公子是想出去闯一闯?也是,苏州城虽好,可终究是困住了您的手脚。您这性子,本就该去更广阔的地方。”他跟着谢家几十年,府里的纷争看得分明,知道三公子看似温和,心里却有自己的主意,留在苏州府,迟早要被卷入家产纷争的漩涡里 。
谢明轩没再多说,只是将账册仔细收好,转身下楼。他知道,是时候去见父亲了 。
谢府的书房里,檀香袅袅。谢承业正坐在案前批阅商事文书,看到谢明轩进来,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看你这模样,在粮栈倒是历练出来了,比以前沉稳多了。”
谢明轩恭敬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语气认真:“父亲,儿子在粮栈待了三个月,总算摸清了粮食买卖的门道,也明白咱们谢家的生意能做到如今的规模,全靠父亲您步步为营。只是儿子总觉得,一直守在苏州,眼界终究太窄,所以想请求父亲,让儿子去外地打理分号 。”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谢承业,目光坦诚:“而且儿子也想避开家中的纷争,母亲近来心思重,总为家产的事耿耿于怀,儿子留在府里,她总把期许放在儿子身上,这份压力,儿子实在承受不起。大哥如今在朝廷任职,能力出众,本就该得到应有的重视,儿子只想着做好自己的事,不想卷入这些是非里,也能让父亲您少些烦心事 。”
谢承业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儿子身上。他看着谢明轩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长成如今沉稳懂事的模样,心里满是欣慰。这些年府里的事他并非不知,柳姨娘的心思、谢安的不甘,还有浩楠夹在中间的为难,他都看在眼里,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平衡各方。如今明轩主动提出离开,既为自己谋了前程,又能避开纷争,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
“好,为父答应你。”谢承业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你想去哪个分号?江宁、杭州、扬州的分号都需要人手,你可以任选一个。”
“儿子想去江宁。”谢明轩早有打算,“江宁是南北交通要冲,粮商云集,儿子想在那里好好学学,如何将咱们谢家的粮食生意做得更大。”
谢承业点头应允,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刻着“谢”字的玉印,递到谢明轩手中:“这是分号的印信,你带着它,到了江宁,凡事多听老掌柜的建议,但也不必事事盲从,有自己的主意就好。在外不比在家,凡事要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 。”
谢明轩双手接过玉印,触手温润,他紧紧攥在掌心,像是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儿子谨记父亲教诲,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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