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苏州,寒风裹着水汽,像无数把细冰刀,刮在人脸上生疼。护城河里的水凝着一层薄霜,岸边的垂柳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晃着,倒让远处胥河堤岸的热闹显得格外突出。那里人声鼎沸,夯土的号子声、铁锹铲泥的摩擦声、兵士们的吆喝声混在一起,竟压过了冬日的萧索。
周显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青灰色的苏州城郭渐渐退远,眼前的景象从错落的屋瓦变成了开阔的河岸,河床上堆着成排的青石和沙袋,几十名兵士正赤着脚在泥水里穿梭,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厚厚的黄泥,却没一个人皱眉头。马车刚停稳,随行的小厮便急忙上前掀开车帘,周显扶着小厮的手下来,身上那件石青色的锦袍沾了点寒风,他却没顾上裹紧衣领,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河堤中央那个身影上。
谢浩楠正半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根木尺,对着脚下的地基比划着。他身上的墨色常服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胸前、袖口溅满了泥点,连束发的玉簪都沾了层灰。一名兵士跑过来,递上一张画着线条的草纸,他接过来时,周显才看见他指节上磨出的红痕,虎口处还贴着块旧布,想来是连日干活磨破了皮。
“这里的夯土还要再紧实些,”谢浩楠指着草纸上的一处,声音带着点沙哑,却很清晰,“再过几日怕要降温,冻土不好施工,得赶在雪来之前把这截堤岸筑牢。”兵士点头应着,刚要转身,就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周显,愣了一下,连忙拱手:“周大人!”
这一声喊让工地上的动静顿时小了半截,兵士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转头看来。谢浩楠也猛地回头,看见周显时,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快步走过来,弯腰拱手,动作间衣摆上的泥块簌簌往下掉:“岳父怎么来了?怎么没提前让人通传一声?”
周显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触到布料上的潮气,心里不由得软了几分。他看着谢浩楠眼下淡淡的青黑,又扫过他满身的泥污,却没提辛苦,只笑着点头:“刚到苏州,想着先来看你这边的进度,倒不想你把工地管得这样整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的兵士,声音抬高了些,“你们都辛苦了,跟着谢统领好好干,这河堤筑牢了,江南百姓就能安稳过冬,朝廷记着你们的功劳。”
兵士们听得精神一振,齐声应道:“谢周大人!”谢浩楠站在一旁,看着周显与兵士们说话的模样,想起从前岳父教他读书习字时的场景,心里暖意融融。等兵士们重新投入干活,周显才转向谢浩楠,又问起河堤的具体情况:“目前修了多少?材料还够不够?”
“已经修了三成,”谢浩楠据实回答,“苏大人让人从周边州县调了青石和木料,百姓们也主动来帮忙,材料暂时够。就是夜里冷,兵士们守在工地容易着凉,我让人煮了姜汤,夜里轮班时喝上一碗,能暖和些。”
周显听着,愈发满意:“你考虑得周全,没辜负我和云溪的期望。”他说着,又想起女儿,语气软了些,“云溪还好吗?你这些日子忙工地,怕是没少让她担心。”
“让岳父挂心了,”谢浩楠脸上露出几分歉疚,又很快转为温柔,“云溪很支持我,还时常让人给工地送些棉衣和吃食。她身子好,岳父放心。”
两人说着,便往安置点去。安置点在河堤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搭了十几间临时的草棚,是给无家可归的流民住的。刚走近,就听见草棚里传来孩子的笑声,一名老妇人正坐在棚外晒被子,看见周显和谢浩楠,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周大人,见过谢统领。”
周显连忙扶她起来:“老人家不必多礼,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有没有缺什么?”
“习惯,习惯!”老妇人笑得满脸皱纹,“有热饭吃,有暖被子盖,比以前好多了。昨天谢统领还让人送了棉袄,我这把老骨头,总算能安稳过冬了。”她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棚子,“您看,孩子们在里面读书呢,苏大人让人找了先生,教他们认字。”
周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几个孩子坐在草棚里,手里拿着纸笔,跟着一位先生念着书。他心里感慨,转头就看见苏文渊从另一间草棚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看见周显,连忙上前见礼:“周大人,您来了。”
“苏大人,”周显回礼,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册子上,“这是流民的名册?”
“是,”苏文渊递过册子,“目前安置了一百二十八户流民,都登记在册,后续会根据他们的情况,安排他们去周边的村镇定居。”他说着,又说起治水的事,“目前苏堤的施工现场也在推进,工匠们说,有谢统领在河堤这边把控,他们那边也更放心。我们俩分工合作,争取开春前把治水的事办妥。”
周显翻着名册,听着苏文渊的话,连连点头:“你们俩联手治水,为江南百姓做了件大好事。江南是朝廷的粮仓,这水患治好了,不仅百姓能安稳,朝廷也能安心。你们的功劳,朝廷会记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