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遗剑 第9章 月下的真假

金陵城的夜色，被林枫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搅得暗流汹涌。他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激起滔天波浪后，自身却迅速沉入水底，借着人群的骚动与混乱，悄无声息地脱离了聚宝斋。

他没有立刻返回恶人谷。怀揣着未能完成的任务（百年毒蛟胆）和所剩无几的银两，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自己已被多方目光盯上。此刻贸然出城，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穿行，利用对药材气味和城市格局的敏锐感知，几次变换路线，甚至故意穿过几个鱼龙混杂的市集，试图摆脱可能的追踪。最终，他在城南一处相对僻静、靠近秦淮河支流的区域，寻了一家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小客栈住下，用的是早已准备好的假名路引。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林枫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拍卖会上的冒险一搏，后果难料。他不知道自己此举是加速了真相的浮现，还是为自己招来了更大的杀身之祸。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剑圣遗宝的风声已彻底放出，江湖这潭水，再也无法平静。

他盘膝坐在榻上，尝试运转毒脉内力，感受着其在经脉中阴寒流转。拍卖会上感受到的那些强大气息，尤其是包厢里那个神秘人，让他对力量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夜深人静，月光透过窗棂，在室内洒下清冷的光辉。林枫心绪难平，怀中的龙涎腐心草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诡异香气。他推开窗，窗外正对着一片小小的庭院，院中有一方荒废的荷塘，残荷败叶在月光下勾勒出凄清的影姿。荷塘中央，立着一座破旧的六角凉亭，飞檐翘角，依稀可见往日精致。

就在他凭窗远眺，试图理清纷乱思绪时，一道白影，如同月下幻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凉亭的顶端。

白衣如雪，青丝如瀑，在清冷的月华下，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广寒仙子。正是叶倾城。

她似乎并未刻意隐藏行踪，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清冷的目光穿透夜色，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林枫所在的窗口。

林枫心头一紧，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淬毒匕首上。她果然找来了！是为了拍卖会上搅局之事？还是为了……他药王谷弟子的身份？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月光流淌在两人之间，寂静中只能听到远处隐约的更梆声和近处夏虫的低鸣。

良久，叶倾城动了。她没有施展轻功，而是如同寻常大家闺秀般，沿着连接凉亭与岸边的九曲石桥，一步步缓缓走来。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脚步声轻得几乎微不可闻。

林枫犹豫片刻，推开房门，走到了庭院中。两人隔着几步距离，站在荒芜的荷塘边。

“叶姑娘。”林枫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带着警惕。

叶倾城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他刻意修饰过的容貌下看出原本的痕迹。“拍卖会上，是你。”她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是我。”林枫坦然承认，“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一句不得已，便将这江湖的水彻底搅浑？”叶倾城语气依旧冰冷，但林枫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情绪，或许是……一丝疲惫？“你可知，你那句话，会引来多少腥风血雨？会让多少势力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蜂拥而至？”

林枫沉默了一下，抬头直视她那清冷的眸子：“药王谷被灭之时，江湖可曾有过片刻的宁静？玄冥教四处搜寻残片之时，可曾顾忌过是否会掀起腥风血雨？有些事，不是装作看不见，就不会发生。”

叶倾城眼神微动，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反驳。她微微侧身，望向那汪死寂的荷塘：“你引来的，不止是鲨鱼，还有潜藏在更深处的……蛟龙。”她意指那个拍下残图和毒蛟胆的神秘包厢。

“叶姑娘指的是包厢中那位？”

“哼，除了他，还有谁能让聚宝斋如此忌惮，临时增加拍品？”叶倾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那是‘幽冥老人’的使者。幽冥老人乃邪道巨擘，常年隐居海外，其势力深不可测，连玄冥教也要让其三分。你将他彻底推到明处，未必是好事。”

林枫心中凛然，幽冥老人，这又是一个陌生的、却令人心悸的名字。

“多谢叶姑娘告知。”他顿了顿，转而问道，“叶姑娘今夜前来，不只是为了告诫在下吧？”

叶倾城转过身，月光照亮她完美的侧脸，也照亮了她眼中一丝复杂的情绪。“我需要确认一些事。”她缓缓道，“你当真是药王谷唯一幸存者？苏不言前辈……临终前，可曾留下什么话？关于……剑圣，或者，关于那场变故？”

林枫心脏猛地一跳。她果然是为了这个而来。听雪楼也在追寻剑圣遗宝，她想知道师父是否留下了关于宝藏或仇人的线索。

他看着叶倾城，月光下她的容颜清丽绝伦，却也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冰霜。他想起黑风林中她出手相助（虽然后来算是两清），也想起她与玄冥教的敌对。或许，她并非敌人？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胡青牛的警告和师父的遗言再次在耳边响起——“不要相信任何人”。

“师父他……走得突然。”林枫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流露的悲伤与迷茫，“只来得及让我逃命，并未多言。至于剑圣……晚辈也是近日才听闻其名，与家师竟是旧识。”

他半真半假地说道，将自己从知晓秘密的核心摘了出去。怀中的《神农本草经》和里面的残片，是他最大的秘密和底牌，绝不能暴露。

叶倾城凝视着他，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仿佛能洞悉人心。林枫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甚至刻意调动一丝毒脉内力的阴寒气息萦绕周身，制造出一种内息不稳、心神激荡的假象。

良久，她似乎并未发现破绽，或者说，她并不完全相信，但暂时找不到证据。

“但愿你所言属实。”她淡淡道，“剑圣遗宝牵扯太大，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似乎便要离去。

“叶姑娘！”林枫忽然叫住她。

叶倾城脚步一顿，并未回头。

“玄冥教……为何要对药王谷下手？他们与剑圣、药王之间，究竟有何仇怨？”林枫问出了埋藏心底最深的疑问。

叶倾城沉默了片刻，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袂，飘然若仙。

“二十年前的旧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只听闻，剑圣独孤风与药王苏不言，曾联手重创过当时还未完全成势的玄冥教主剑无痕，并夺走了他某样至关重要的东西。具体是何物，无人知晓。剑无痕此人，睚眦必报，隐忍二十年，如今卷土重来，势在必得。”

她说完，身形一晃，已如一片轻盈的雪花，飘然掠上屋檐，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冷冽清香，和一句随风飘来的话语：

“小心幽冥老人，他们……或许比玄冥教更危险。”

林枫独自站在月下的荷塘边，心中波涛汹涌。叶倾城的话，如同拼图，又为他补上了一块关于过往的碎片。剑无痕的报复，二十年前的旧怨……师父他们，究竟守护着什么？又夺走了剑无痕什么？

而幽冥老人的出现，让局势变得更加诡谲复杂。

他抬头望向叶倾城消失的方向，月光洒在他脸上，明暗不定。今夜这场“月下相会”，真真假假，彼此试探，看似交换了信息，实则都保留了最核心的秘密。

江湖路远，迷雾重重。他转身回到客栈房间，关紧窗户。

无论是玄冥教的追杀，还是幽冥老人的威胁，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怀中那本看似寻常的《神农本草经》。

他必须更快地变强。强到足以在这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暴中，活下去，并揭开所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