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夜,浓重得化不开。还不到傍晚六点,窗外的世界已被墨汁般的黑暗彻底吞没。寒风呼啸着,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野兽,猛烈地撞击着窗户,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天空中没有星月,只有厚重的、低垂的云层,仿佛随时会压垮城市的脊梁。空气凛冽刺骨,呼吸间带着刀割般的寒意,街道上空旷寂寥,只有零星的车灯如同鬼火般划过,迅速被黑暗吞噬。整座城市,都在严寒中瑟缩着,等待着旧岁的最后一页被翻过。
然而,在新居那间宽敞温暖的客厅里,却是一派与外界截然相反的景象。厚重的窗帘早已拉上,将肆虐的寒风和无边的黑暗严实实地隔绝在外。中央空调和地暖系统协同工作,将室内温度维持在宜人的暖春时节。灯光被精心调节过,没有开刺眼的主灯,而是点亮了几盏暖黄色的壁灯和落地灯,光线柔和地铺洒开来,在家具和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晕,营造出一种私密而温馨的氛围。
客厅的茶几上,没有丰盛油腻的大餐,只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一盘切好的水果,和一套温润如玉的白瓷茶具,里面泡着安神助眠的、散发着淡淡枣香的养生茶。电视开着,音量调得很低,屏幕上正播放着跨年晚会的预热节目,流光溢彩,欢声笑语,但那热闹仿佛是另一个遥远世界的声音,只是为这静谧的空间增添了一丝背景般的节日气息。
萧惊弦半靠在客厅最柔软舒适的那张长沙发上,身上盖着那条他常用的灰色羊绒薄毯。他的气色在温暖的室内显得平和而安宁,长期的休养使他脸上那种病态的憔悴已基本褪去,虽然清瘦依旧,但肌肤有了光泽,眼神在暖光下显得沉静而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节日前夕特有的、不易察觉的舒缓。他并没有专注地看电视,目光更多是落在虚空中,仿佛在聆听窗外的风声,又像是在静静地感受着室内这份难得的、充满仪式感的宁静。
萧逐云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搬来一张矮凳,坐在父亲沙发旁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底座,这样能离父亲更近一些。他手里拿着一本闲书,却也没怎么看进去,时不时抬头看看父亲,或者侧耳倾听一下电视里传来的、标志时间流逝的节目预告。他的心情有些复杂,既有对旧年即将逝去的淡淡感慨,更有对新的一年到来的深切期盼,那期盼中,又夹杂着一丝唯愿岁月静好的小心翼翼。
“爸,冷不冷?要不要把毯子再加厚一点?”萧逐云轻声问道,伸手摸了摸父亲搭在毯子外的手背,触感是温热的,他才放心。
萧惊弦缓缓摇头,目光落到儿子脸上,在柔和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不冷。屋里……暖和。”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但吐字比以往清晰了不少,气息也平稳了许多。
时间在温暖的静谧中悄然流淌。电视里,晚会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歌舞升平,倒数计时的氛围逐渐浓厚。当屏幕上出现巨大的电子倒计时牌,显示距离新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萧逐云的心,不由自主地微微提了起来。他关掉了电视的声音,刹那间,客厅里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安静,只剩下空调细微的运行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嚎。
这份寂静,庄重得让人心颤。
萧逐云站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拉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窗外,是沉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远处城市中心的方向,似乎有隐约的光晕,但在这高而僻静的社区,什么也看不真切。寒冷仿佛能透过玻璃传递进来。他重新拉好窗帘,回到沙发边,却没有坐下,而是蹲在父亲面前,仰头看着他。
“爸,快零点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萧惊弦闻言,缓缓坐直了一些身子,毯子从肩头滑落些许。他深邃的目光与儿子对视,那目光中没有了往日的疲惫或恍惚,而是异常的清明和平静,仿佛早已在等待着这个时刻。他极轻地点了点头。
客厅里那座古朴的木质落地钟,秒针发出规律而清晰的“滴答”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像心跳,敲击在时间的鼓点上。
倒计时五分钟……
三分钟……
一分钟……
萧逐云屏住了呼吸。萧惊弦也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凝神静气。
当时钟的秒针即将指向“12”的那一刻,仿佛与遥远的市中心广场产生了某种共鸣,尽管听不见任何声音,但一股无形的、巨大的时空转换的推力,似乎穿透了墙壁,弥漫在空气之中。
就在这一刹那!
萧惊弦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看尽世事的眼眸中,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光彩,混合着对过往的深沉回望、对此刻的无比珍视,以及……对未来的、最纯粹的祈愿!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直了原本微驼的背脊,枯瘦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毯子的边缘,目光灼灼地望向虚空,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望向时间的彼岸。他的嘴唇翕动着,用一种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仿佛蕴含着千钧之重的力量,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他心中最深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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