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尽,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连日的阴霾终于散去,天空像是被彻底洗过一般,呈现出一种冰冷而纯粹的湛蓝色,高远得令人心醉。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明亮得刺眼,落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钻石般璀璨的光芒。几日前的鹅毛大雪,将整座城市包裹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屋顶、树梢、街道,都覆盖着厚厚一层洁白松软的雪被,世界变得异常安静、纯粹,仿佛所有的喧嚣和污浊都被这圣洁的白色吞噬、净化了。
新居的小花园里,积雪被细心地在甬道两侧堆砌起来,留下一条可供轮椅通行的干净小径。几株耐寒的冬青和红瑞木在白雪的映衬下,绿得更沉,红得更艳,成为这素净画卷中醒目的点缀。阳光房内,暖意如春,与室外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玻璃上的水汽氤氲,模糊了内外界限,却更添一份温暖的隔离感。
萧惊弦的精神,在这个冬天里,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如同窗外雪后初霁般的状态。他的身体机能依旧脆弱,需要轮椅代步,体力有限,清醒的时间远不如常人。但那种被病痛死死扼住咽喉的窒息感、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的飘摇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祥和的平静。他像一艘历经惊涛骇浪、船体受损但龙骨未断的古船,终于驶入了一片风平浪静的海湾,虽然航速缓慢,却安稳地漂浮着,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安宁。他的眼神,不再有挣扎的痛苦或对未来的迷茫,而是像一潭深水,清澈见底,映照着天空的云影,深邃而通透。
萧逐云敏锐地感受到了父亲这种内在的变化。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时刻紧绷着神经,仿佛守护着一点即熄的火种。他的守护,从一种紧张的抢救状态,转变为一种更从容、更细致的陪伴。他依旧事无巨细地照料着父亲的起居,但心境已然不同,少了恐慌,多了珍惜,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相守的每一天。
这个午后,阳光极好。萧逐云将父亲安置在阳光房躺椅上最暖和的位置,盖着薄毯。他自己则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手里拿着一本诗集,却并未翻阅,只是静静地陪着父亲晒太阳。阳光透过玻璃,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几只麻雀在窗外积雪的枝头跳跃,啄食着萧逐云早上撒下的谷粒,发出叽叽喳喳的脆响,为这片静谧增添了几分生机。
萧惊弦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而绵长。阳光勾勒着他清瘦的侧脸轮廓,花白的鬓发在光线下如同银丝。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弯着一个极淡的、自然的弧度,仿佛沉浸在某个安详的梦境里。
萧逐云看着父亲沉睡的容颜,心中一片宁静的满足。他拿起手机,悄悄拍下这温暖的一幕。镜头里的父亲,安宁得像个孩子。他想起一年多前,父亲在ICU里与死神搏斗的那些日夜,那种撕心裂肺的恐惧和无力感,此刻想来,竟有隔世之感。能拥有这样平静的午后,已是命运最大的恩赐。
除夕的脚步日益临近,年的气息在空气中悄然弥漫。社区里挂起了红灯笼,偶尔有孩童玩闹的嬉笑声和零星的炮仗声传来,打破了冬日的沉寂。
陈叔提前过来,送来了年货和一副手写的、墨迹淋漓的春联。红纸黑字,笔力遒劲,写的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 横批:“平安是福。”
萧逐云拿着春联,在父亲面前展开,笑着问:“爸,您看陈叔找人手写的春联,这字怎么样?寓意也好,平安是福。”
萧惊弦靠在沙发上,目光缓缓扫过那饱满有力的字迹和吉祥的语句,眼中流露出温和的赞许神色,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却清晰:“……字好……意思……更好。平安……是福。” 他重复了一遍横批,语气中充满了历经沧桑后的深切体悟。
“那咱们就贴这副了?”萧逐云征询道。
“……好。”萧惊弦点头。
贴春联的任务,自然落在了萧逐云身上。他仔细地熬了浆糊,搬来梯子。萧惊弦让儿子将他的轮椅推到玄关门口,他要“看着”贴。这是一个小小的仪式,蕴含着辞旧迎新、祈福纳祥的朴素愿望。
萧逐云站在梯子上,小心地刷浆糊,比对位置,然后将春联端端正正地贴在门框两侧。红艳艳的纸张,顿时为素雅的门厅增添了一抹浓烈的、充满希望的色彩。
“爸,您看正不正?”萧逐云调整着上联的位置。
萧惊弦微微仰头,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指挥道:“……左边……再高一点点……好,可以了。”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家常的、参与其中的满足感。贴好春联,大门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预示着新的一年即将开启。
萧逐云又拿出两个小巧的中国结,挂在客厅的墙上。红彤彤的结饰,象征着团圆、吉祥,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散发着温馨的光泽。
“有点过年的样子了。”萧逐云拍拍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转头对父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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