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烈日,如同巨大的熔炉,将城市烤得滚烫。空气仿佛凝固了,稠密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知了在梧桐枝叶间声嘶力竭地鸣叫,为这酷暑增添了几分焦躁。柏油路面上升腾起扭曲的热浪,远处的楼宇在蒸腾的暑气中微微晃动。人们行色匆匆,躲避着毒辣的日头,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一种昏昏欲睡的倦怠之中。
然而,在城西那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公园深处,却藏着一方清凉世界。尤其是那片占地颇广的荷塘,更是成为了盛夏里难得的清凉圣地。清晨或傍晚,这里总会聚集不少前来纳凉、散步的市民。
这是一个周六的傍晚,夕阳的威力稍减,天空被染上了温暖的橘红色。萧逐云推着轮椅,载着父亲萧惊弦,缓缓行走在通往荷塘的林荫小径上。为了这次出行,他特意选择了傍晚时分,避开了正午的酷热。萧惊弦穿着轻薄的浅色亚麻衬衫,戴着一顶宽檐的遮阳帽,尽管坐在轮椅上,由儿子推行,额头上还是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精神看起来很好,眼神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小路两旁古木参天,浓密的树荫遮挡了大部分阳光,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越靠近荷塘,空气越发湿润,一股淡淡的、清雅的荷花香气随风飘来,沁人心脾,瞬间涤荡了夏日的烦闷。
穿过一个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碧绿映入眼帘,铺天盖地,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荷叶田田,如一把把撑开的绿伞,高低错落,层层叠叠,密不透风。有的紧贴水面,有的高高擎起,姿态万千。晶莹的水珠在宽大的荷叶上滚动,在夕阳的映照下,宛如颗颗璀璨的珍珠。而在这一片碧波绿浪之中,点缀着无数婀娜的荷花。有的含苞待放,粉嫩的花瓣紧紧包裹,像羞涩的少女;有的已然盛开,花瓣舒展,露出金黄的花蕊,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艳欲滴,亭亭玉立。几只蜻蜓在水面盘旋,偶尔轻点荷尖,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荷塘边设有供人休息的长椅和凉亭。萧逐云选择了一处视野极佳、又有树荫遮挡的长椅旁,将轮椅固定好,自己则坐在长椅上,与父亲并肩欣赏这片夏日盛景。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沉浸在这片宁静的绿意与芬芳之中。夕阳的余晖为整个荷塘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荷叶的绿、荷花的粉,都变得更加浓郁和梦幻。微风拂过,带来荷叶摩擦的沙沙声和更加浓郁的荷香,驱散了最后一丝暑气。
萧惊弦微微仰着头,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他的视线掠过那出淤泥而不染、洁净无瑕的花瓣,掠过那经历风雨却依旧舒展自如的碧叶,掠过那在叶间自在游弋的红鲤,最终停留在荷塘深处那看似沉寂、孕育着生命的淤泥之上。他的眼神专注而悠远,仿佛不是在单纯地赏景,而是在与这片荷塘进行一场无声的、深入的对话。
萧逐云安静地陪在一旁,没有打扰父亲的沉思。他能感觉到,父亲周身的气息,正与这片荷塘的宁静渐渐融为一体。他拿起随身带的保温杯,倒了一杯温热的清心祛暑的菊花茶,递到父亲手边。
萧惊弦接过杯子,小口啜饮着,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荷塘。良久,他缓缓放下杯子,深吸了一口带着荷香的空气,仿佛要将这份清冽吸入肺腑。然后,他极轻地、用一种近乎叹息般的、却异常清晰的语调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寂静中激起清晰的回响:
“……你看这荷……”
萧逐云立刻凝神细听。
萧惊弦的目光凝视着最近处一朵盛放的白荷,花瓣洁白如雪,一尘不染。他顿了顿,继续缓缓说道,每个字都仿佛经过深思熟虑:
“……根,扎在……最污浊的泥泞里……”
“……叶与花……却向着……最清朗的天空……生长……”
“……不染……不妖……不蔓不枝……”
他的话语缓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像是在描述荷花,又像是在阐述某种生命的哲理。
萧逐云的心微微一震,屏息凝神。
萧惊弦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积蓄力气,也似乎在品味着接下来的话。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物,看到了更本质的东西。夕阳的金光洒在他略显清癯却异常平和的脸上,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人生……一世……”
“……草木……一秋……”
“……其理……相通。”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却愈发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豁达与平静:
“……重要的……不是……身处何境……”
“……而是……心向何方……”
“……出淤泥……而不染……是风骨……”
“……沐清风……而自在……是心境……”
“出淤泥而不染,是风骨;沐清风而自在,是心境。”
这短短十几个字,从萧惊弦口中缓缓吐出,却重若千钧,狠狠地敲击在萧逐云的心上。他怔怔地看着父亲,看着父亲那双阅尽千帆、历经生死后愈发澄澈通透的眼眸,瞬间明白了其中蕴含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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