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一位沉默的园丁,悄然修剪着季节的枝桠。当病房窗外的梧桐树枝头,那抹焦黄的边缘逐渐晕染开来,最终化为一片片轻盈飘落的枯叶时,凛冽的北风便裹挟着冬日的寒意,彻底占据了这座城市。梧桐公馆的顶层病房,与外界仅一窗之隔,却仿佛是两个世界。室内恒定的温暖,与窗外呼啸的寒风、光秃的枝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更添几分与世隔绝的萧瑟。
康复训练仍在日复一日地进行着,进展缓慢得几乎令人难以察觉。萧惊弦的身体像一架严重受损的精密仪器,每一个微小功能的恢复,都需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和无尽的耐心。他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需要卧床,清醒时的精神也时好时坏,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长时间的封闭环境,即使有儿子的悉心陪伴和偶尔克制的探视,也难免在人的心底沉淀下一种难以言说的窒闷。
萧逐云敏锐地感受到了父亲情绪上那种细微的、低回的变化。他注意到,父亲望向窗外的目光,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中除了惯有的疲惫,更添了一种深沉的、近乎渴望的寂寥。那不再是单纯地看风景,更像是一种对自然、对自由空气的本能向往。他知道,父亲需要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康复,更是精神上的“透气”。
这个冬天格外漫长。当第一缕真正意义上的春风,终于在某天清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湿软暖意,拂过玻璃窗时,萧逐云的心也跟着动了一下。他仔细留意着天气预报,等待着一个连续晴朗、风力柔和的日子。
机会在一个初春的午后降临。连日阴雨过后,天空被洗刷得湛蓝如宝石,阳光毫无遮挡地洒满大地,温度回升到令人舒适的程度,微风习习,带着泥土解冻后清新的气息。萧惊弦上午的康复训练完成得不错,午睡醒来后,精神显得比往日要清明一些,没有立刻陷入昏沉,而是静静地望着窗外那方明亮的蓝天。
萧逐云走到床边,握住父亲微凉的手,轻声提议,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爸,今天外面天气特别好,阳光暖洋洋的,一点风都没有。花园里的玉兰好像都打花苞了……我推您出去透透气,就在门口转转,几分钟就回来,好吗?”
他说话时,紧紧盯着父亲的眼睛。他看到,父亲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在听到“外面”、“阳光”、“花园”这几个词时,微微凝聚起来,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那光亮虽弱,却像黑暗中划过的火柴,瞬间点燃了萧逐云心中的希望。萧惊弦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缓缓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儿子充满期待的脸上,极其缓慢地,却异常清晰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点头,轻如羽毛落地,却在萧逐云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强压下激动,立刻行动起来。他先仔细咨询了李主任和护士,确认父亲当前的生命体征稳定,完全可以耐受短时间、环境可控的户外活动。然后,他开始像准备一场重要仪式般,精心为父亲“出行”做准备。
他选了一套最柔软保暖的棉绒家居服,外面又仔细地罩上了一件厚厚的羽绒外套,围上柔软的羊绒围巾,戴上帽子,确保每一寸皮肤都不会被春寒侵袭。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和护工一起,将父亲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技巧,萧惊弦的身体绵软无力,完全依靠他们的支撑。每一个动作都极其轻柔,生怕引起父亲任何不适。
当萧逐云推着轮椅,缓缓穿过病房与阳台相连的那道门时,一股与室内截然不同的、带着阳光味道和植物清香的空气,扑面而来。萧惊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仿佛久旱的禾苗逢甘霖,他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幅度很小,却充满了对久违的新鲜空气的本能渴望。
轮椅的轮子碾过阳台光滑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萧逐云将轮椅停在阳光最好、又能避开风口的位置。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灼热,毫无保留地倾泻在父子二人身上,驱散了积攒一冬的阴寒。
萧惊弦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整张脸沐浴在金色的光辉里。阳光将他过分苍白的脸颊映照得近乎透明,甚至可以看清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但他脸上那种因长期病痛而紧绷的线条,却在阳光下悄然松弛开来。他久久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在用全身的感官,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来自大自然的馈赠——阳光的温度,微风的轻抚,空气中弥漫的万物复苏的气息。
萧逐云站在他身后,一只手轻轻搭在父亲的肩膀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着。他看到,父亲搭在轮椅扶手上那只枯瘦的手,在阳光下,微微舒展了一些,指节不再那么僵硬地蜷缩着。他看到,父亲那总是紧蹙的眉头,也仿佛被阳光熨烫过一般,缓缓地舒展开来。
他们的正前方,是花园里那几株高大的玉兰树。光秃的枝桠上,果然缀满了毛茸茸的、灰绿色的花苞,像一支支饱含墨汁的毛笔头,直指蓝天,充满了蓄势待发的生命力。远处,草坪开始泛出隐隐的绿意,一些耐寒的灌木也冒出了嫩红的新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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