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尾声,暑气依旧蒸腾,但梧桐叶的边缘已悄然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预示秋意的焦黄。病房内的日子,依旧遵循着康复训练的刻板节奏,缓慢而沉重地向前推移。萧惊弦的身体状况,如同在泥泞中跋涉,每一点进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随之而来的疲惫和反复,也如影随形。萧逐云寸步不离地守护着,敏锐地捕捉着父亲每一次微小的进步,也承受着每一次挫折带来的无形压力。在这种近乎与世隔绝的漫长消耗战中,精神上的鼓舞,有时比药物更为珍贵。
这天下午,陈叔带来了一只轻便的平板电脑和一个厚厚的、装饰素雅的文件夹。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匆匆交谈,而是将东西轻轻放在小几上,对萧逐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外间说话。
“逐云,”陈叔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这是工作室这段时间收到的一些……来自影迷和观众的信件和礼物。我们按照你的要求,严格筛选过,剔除了所有可能引起情绪波动的、涉及病情深度探讨的内容,只留下了一些最纯粹、最温暖的祝福。还有一些是孩子们画的画。你看……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时机,给萧老师看看?”
萧逐云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陈叔的用意。他接过那个文件夹,指尖能感受到里面纸张的厚度。他打开平板电脑,里面是整理好的几个视频合集和电子相册。他随手点开一个相册,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幅稚嫩却充满想象力的画作——色彩斑斓的星空下,一个小人仰望天空;阳光下,大手牵着小手走在路上;还有不少画的是雪景,雪地里站着两个人影……每一幅画旁边,都附有简短的文字,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真挚:“萧爷爷要加油!”“谢谢您的电影!”“祝您早日康复!”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萧逐云的心头,鼻腔有些发酸。他迅速浏览了一下其他内容,有手写的长信,字迹工整,述说着电影如何陪伴他们度过低谷;有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肤色的年轻人,用各种语言录制简短的祝福视频;还有许多人自发组织的线上祈福活动的截图……这些来自天涯海角的、素未谋面的善意,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了一片温暖的海洋。
“爸最近精神头时好时坏,我怕……”萧逐云有些犹豫,他担心外界的信息,哪怕是善意的,也会对父亲脆弱的神经造成负担。
“我明白。”陈叔点点头,“所以更要精挑细选,在最合适的时候,用最合适的方式。你看这些画,多干净,多纯粹。也许……能让萧老师感受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指了指那些孩子们的画,“他演了一辈子戏,最在意的,不就是作品能走进人心吗?”
萧逐云沉默了片刻,看着文件夹和屏幕上一张张真诚的笑脸,一双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最终点了点头。“我找个机会试试。”
机会在一个雨后初晴、空气格外清新的傍晚到来。萧惊弦下午的康复训练完成得比较顺利,没有出现明显的抗拒和不适,此刻正靠在床头,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格外翠绿的梧桐树冠,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舒缓。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在他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萧逐云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他搬来椅子坐在床边,没有立刻开始,而是先握住了父亲的手,用闲聊般的语气轻声说:“爸,今天天气真好。陈叔刚才送来一些东西,是……喜欢您电影的观众们,寄来的祝福。有些是信,有些是画,您……想看看吗?”
萧惊弦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儿子脸上,眼神里没有好奇,也没有排斥,只是一种安静的默许。他极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萧逐云心中一暖,拿起了那个厚厚的文件夹。他没有选择文字密集的信件,而是先挑出了那叠孩子们的画。他一张一张地,缓慢地展示给父亲看。
“爸,您看这张,是个六岁的小朋友画的,他说他看了《长亭雪》,虽然看不懂大人为什么哭,但他觉得雪很好看。”画上是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雪地和小房子,用白色蜡笔涂满了天空,代表着雪花。
萧惊弦的目光落在画上,静静地看了几秒,眼神柔和。
萧逐云又拿出另一张:“这张是个三年级的孩子画的,他说他最喜欢您在《城南旧事》里骑自行车的样子。”画上是一个骑着二八大杠的模糊身影,背景是歪歪扭扭的胡同。
萧惊弦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虚无的笑意,却让萧逐云心头狂跳。
他继续翻看着,解说着。有画着孙悟空的孩子说谢谢他演的齐天大圣,有画着古代将军的孩子说崇拜他的英雄气概……每一幅画,都像一个纯真的窗口,透过它们,萧惊弦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作品,在不同年龄段的孩子心中,播下了怎样的种子。
当萧逐云翻到文件夹靠后的一页时,他的手顿住了。那张画,比其他画都要大一些,用的颜料也更丰富。画面的主体,是一座被风雪笼罩的亭子,亭子的轮廓用深色的线条勾勒,显得孤独而坚定。亭子里面,有两个紧紧依偎在一起的、用简单色块表示的人影。漫天飞舞的雪花,被孩子用白色和银色的颜料点染出来,充满了动感。画的右下角,用稚嫩的笔迹写着:“《长亭落雪图》,送给萧爷爷,希望您像亭子一样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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