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1章 新王国的阴影

都灵的春日本该充满生机，但此刻空气中却混杂着庆典残留的火药味和一种更深沉的不安。意大利王国成立了。街头巷尾褪色的彩带在风中无力地摇曳，墙上新刷的口号墨迹未干。然而在这表面欢庆之下，一股暗流正在涌动。而在首相府邸内，气氛更是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卡米洛·本索·迪·加富尔伯爵，这位统一意大利的“大脑”和首任首相，此刻正深陷在高背椅中，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疲惫的身躯。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南方行省的告急文书、国库见底的报告、教廷措辞严厉的抗议信——无声地诉说着新生王国的脆弱。

“伯爵，您必须休息了。”亚历山德罗·科斯塔站在一旁，年轻的面庞上刻着忧虑。作为意大利海军大臣兼内政大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王国面临的深渊：南方，土匪（“卡莫拉”）在贫瘠的土地上肆虐，地方官员或被收买或噤若寒蝉；国库，因连年战争和建国初期的庞大开支，早已空空如也，连官员的薪水都难以按时发放；罗马，庇护九世教皇的诅咒如同实质的乌云，笼罩在王国上空，法国驻军则是悬在统一最后一步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在都灵的议会大厅里，喧嚣才刚刚开始——保守的旧贵族盘算着保住特权，激进的左派分子叫嚣着更彻底的革命，中间派则摇摆不定，新生的“统一党”虽占据多数，却也暗流涌动。

加富尔勉强止住咳嗽，蜡黄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手指点了点一份来自卡拉布里亚的报告：“看，亚历山德罗，‘卡莫拉’袭击了税务所，抢走了仅有的税款，还烧毁了村庄……南方的疮疤，比奥地利的刺刀更难愈合。还有这些，”他推开财政大臣的赤字报告，“王国不能靠借债和印钞活着。而他们……”目光投向窗外议会的方向，“都在盯着这把椅子。”

亚历山德罗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起来：“首相阁下，危机即是转机。王国需要的不只是统一，更需要重建的蓝图。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会陷入泥潭。我们需要一个全面的、着眼于未来的计划。”

“蓝图？”加富尔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说说看，亚历山德罗。议会里那些老爷们只会争吵分蛋糕，我需要能真正填饱肚子的东西。”

“一个五年计划，首相阁下。”亚历山德罗的声音沉稳有力，“不是空中楼阁，而是基于意大利现状的务实方案。核心目标：为王国打下坚实的根基，为未来的强盛铺路。”

他走到墙边巨大的意大利地图前，手指划过亚平宁山脉的脊梁：“第一，钢铁动脉与信息神经。当务之急，是打通南北、连接东西的主干线铁路网。同时必须建立覆盖全国主要城市的电报网络，热那亚、那不勒斯的港口必须扩建，要成为地中海名副其实的枢纽。没有高效的物流和信息传递，所谓的统一市场就是一句空谈。

钱从哪里来？有限度举债，发行‘国家铁路债券’。我会设计一种‘保底分红’机制来吸引民间和外国资本——科斯塔集团会带头认购，用真金白银提振市场信心。”

“第二，土地与饭碗。南方问题的根子在于极度的贫困，激进的土地革命会立刻引发内战，但不变革就是慢性自杀。我主张渐进式改革：由国家出面，赎买部分地主手中的荒地、未开发土地、以及在战争中没收的土地，然后以优惠条件分给无地农民，鼓励他们组建农业合作社。同时，大力推广新式农具和化肥技术——我的化工厂可以优先供应——切实提高产量。先试点，再推广，稳定，才能谈发展。”

“第三，金融的秩序。混乱的货币和苛捐杂税是阻碍国家发展的毒瘤。必须立刻着手建立国家中央银行，统一发行‘里拉’，逐步回收那些五花八门、信誉堪忧的地方货币。规范全国税收，取消所有地区间阻碍商品流通的关卡和杂税，建立真正意义上的全国统一市场。同时，鼓励工商业发展，提供政府贷款和有限的关税保护，让工厂的机器真正轰鸣起来。”

“第四，剑与盾的重铸。一群散兵游勇，打不了现代战争。我们需要一支真正的国家军队：以职业军官团为坚硬骨干，结合公平、公开的义务兵役制（缩短服役期，确保公平）。统一训练大纲、统一武器装备、统一指挥体系，海军是王国未来的关键，塔兰托军港必须扩建，铁甲舰的建造计划必须立刻提上日程。”

加富尔听着，身体微微前倾，疲惫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亚历山德罗的构想不是空洞的口号，每一项都直指要害，带着强烈的务实色彩和清晰的路径，甚至包含了金融工具的创新（保底分红债券）和自身产业的配合（化肥、铁路认购）。这超越了他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海军干将”、“内政能臣”和“商业奇才”的认知。

“清晰…非常清晰…”加富尔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像一幅精确的工程图纸。亚历山德罗，你的目光…看得很远。但议会里的魔鬼们，还有国王…”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亚历山德罗，“这份‘蓝图’，需要有人将它从图纸变成现实。一个既懂得经济脉络，又能驾驭政治风浪，还有足够…‘清晰构想’的人。”

亚历山德罗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谦卑的推辞，只有沉静的自信：“首相阁下，王国需要方向。这份计划，我会尽快组织核心团队，细化成可执行的方案。至于议会和国王…风暴将至，我们需要做好准备。”他意有所指。

加富尔剧烈地咳嗽起来，摆摆手：“立刻去做吧。召集你的人，我要看到详细的计划书，时间…时间不多了…”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仿佛刚才的对话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亚历山德罗肃然行礼，转身离开房间。门关上的瞬间，他眼中锐利的光芒更盛。走出首相府，都灵三月的风带着凉意。他低声对等候在马车旁的私人秘书，埃利奥·卡斯特拉尼吩咐：“通知‘核心幕僚团队’（由他信任的核心幕僚、技术官僚、经济学家组成），今晚7点老地方。另外，请路易吉·贝洛蒂和统一党中央委员会以及德·拉·罗维尔侯爵（亚历山德罗岳父、开明贵族代表）…明晚共进晚餐。风暴要来了，我们得把船舵握紧。”

马车缓缓启动，驶向科斯塔家族府邸的方向。亚历山德罗靠在车厢内，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在喧嚣中透着不安的都灵城。新王国的阴影浓重如墨，但他心中那份由超越时代的认知与对历史的洞察力交织而成的五年计划，以及那份对接班加富尔、执掌这艘新生巨轮航向的坚定决心，正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簇火种。

第一步，他已经踏出去了。脚下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但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