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2章 巨匠的托付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初夏。都灵城上空的阴云并未散去，反而因加富尔首相日益恶化的病情而更加沉重。首相府邸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只有医生进出的脚步声和偶尔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破宁静。

1861年5月底，加富尔的病情急转直下。高烧不退，咳血不止，曾经睿智矍铄的巨人如今形销骨立，躺在病榻上，每一次呼吸都显得艰难。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国王忧心忡忡地探望过，议会各派系的目光更是如同探照灯般聚焦于此——首相之位，即将空缺。

亚历山德罗接到紧急召唤，匆匆赶到伯爵床前。浓重的药味弥漫在房间。加富尔半倚着，脸色灰败，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在看到亚历山德罗时，却爆发出最后的光亮。

“亚历…山德罗…你来了…”声音嘶哑微弱。

“首相阁下，我在。”亚历山德罗快步上前，单膝跪在床边，握住老人枯瘦冰凉的手。他能感受到那手在微微颤抖，传递着生命流逝的讯号。

“计划…你的…五年计划…”加富尔喘息着，眼神带着急切的询问，“告诉我…细节…现在…”

亚历山德罗心中一紧，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也是加富尔在为他铺路。他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用清晰、沉稳的语调，开始向这位缔造了意大利统一的巨匠，口述那份凝聚了他和团队数月心血、反复推敲的《意大利王国五年发展计划纲要（1861-1866）》。

“首相阁下，核心目标：用五年时间，为王国打造坚实的筋骨与血脉，奠定未来强国之基。”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

“一、基建先行，打通命脉。优先完成‘十字骨架’铁路网：纵向，都灵-热那亚-佛罗伦萨-罗马-那不勒斯线，彻底贯通南北；横向，米兰-威尼斯-的里雅斯特线，连接东西。热那亚港、那不勒斯港同步扩建，提升吞吐能力，目标：成为地中海核心枢纽。资金来源：发行‘国家建设债券’，年息4.5%，引入‘保底分红’机制——若铁路运营收益不足5%，由财政部和科斯塔集团联合基金补足差额至5%，确保投资者信心。附加‘债转股’条款，未来可操作。同时，铺设国家主干电报网，信息必须畅通无阻。”

“二、农业为本，稳定根基（尤其南方）。策略：温和渐进，避免动荡。设立‘南方农业改革基金’：1.国家赎买地主手中贫瘠、未开发土地及部分因战乱荒芜土地；2.将土地优先分配给无地、少地农民，鼓励组建‘农业合作社’，共享农具、良种、技术；3.大力推广科斯塔化工厂生产的硫酸铵化肥及新式犁具，设立农业技术推广站；4.在试点区域，由国家主导兴修小型水利。目标：提高南方粮食自给率，缓解赤贫，削弱土匪滋生的土壤。”

“三、金融为血，统一市场。 1.立即着手组建‘意大利国家银行’，赋予其央行职能：统一发行法定货币‘里拉’，逐步回收各地杂币；2.制定《统一税法》，取消境内所有阻碍商品流通的地区性关卡和杂税，建立真正统一的国内市场；3.规范证券市场，制定《证券交易管理条例》，吸引资本流向实业；4.对新兴机械制造、基础化工（化肥、染料）、造船业提供有限度关税保护及政府低息贷款。”

“四、工商兴业，强健筋骨。 1.利用统一市场，鼓励民间资本投入工商业，特别是利用北方现有工业基础（皮埃蒙特、伦巴第）；2.科斯塔集团将在都灵、热那亚建立样板工厂（机械、化工），公开技术，提供培训；3.政府设立‘工业创新奖励基金’，扶持关键技术突破。核心：建立我们自己的重工业基础，尤其是机械制造和船舶工业。”

“五、军备重整，铸剑为犁（未来）。1.建立总参谋部，统一陆海军指挥体系；2.军事改革：陆海军皆以职业常备军为核心主力，义务兵役制为辅（服役期缩短至2年，公平抽签）；3.武器装备更新换代：结合兵工厂产能，逐步淘汰前装枪和滑膛炮等老式武器，全面换装后装线膛步枪、新式火炮；4.海军：扩建塔兰托军港为海军基地。制定‘十年造舰计划’，首期建造1艘远洋铁甲舰，同时培养海军军官，选派优秀人才赴英学习。目标：拥有一支能在地中海维护利益的海上力量。”

亚历山德罗语速平缓，条理分明，每一项政策都指向具体的问题和可行的路径。他特别强调了南方问题的渐进式解决、金融改革的迫切性以及工业扶持中科斯塔集团的“示范”作用（而非垄断）。当说到“保底分红债券”和“债转股”这种超前金融设计时，加富尔的眼中闪烁着惊奇与赞赏；当提及温和土地改革和南方策略时，他微微颔首，显然认同其避免动荡的考量；说到军队改革和海军计划，这位老派外交家出身的政治家，也看到了未来争霸地中海的一丝可能。

随着亚历山德罗的讲述，加富尔原本涣散的眼神越来越亮，仿佛看到了一幅宏伟而精密的未来图景在眼前徐徐展开。这不仅仅是计划，更是一个崭新国家建设的“清晰构想”。远超他之前对亚历山德罗能力的预估。

“好…很好…”加富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枯瘦的手用力反握住亚历山德罗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清晰…务实…有远见…这就是…王国需要的…方向。”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脯起伏，眼中是最后的决断和托付之意，“亚历山德罗…听着…”

他示意亚历山德罗凑近，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虽低却如重锤敲击：“我会…向国王…力荐你…只有你…能看懂这盘棋…能…执行这个…计划…不要…辜负…意大利…”

“但是…记住…”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带着深深的警示，“议会里…坐着…一百个…比你更贪婪…更狡猾的…魔鬼。小心…小心他们，团结…能团结的…但…绝不…后退。”

话音落下，加富尔仿佛耗尽了所有精力，手松开，瘫软在枕头上，只剩下沉重的喘息，但目光依旧死死盯着亚历山德罗，充满了期望与沉重的嘱托。

亚历山德罗心中激荡，郑重地点头：“我向您保证，首相阁下。为了意大利，我会完成它。”他明白，这不仅仅是计划书的认可，更是政治衣钵的正式传递。巨匠的认可，是他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最重的砝码，也是最沉的负担。

他默默地在床前守候了片刻，直到医生示意病人需要休息，才肃然起身，深深鞠躬，然后转身，步伐坚定地离开了这间充满死亡气息却又承载着未来希望的房间。门外，意大利王国的命运，正等待着他去搏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