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沉沉的暮气与药味。皇帝萧彻半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明黄的锦被,脸色在烛光下显得蜡黄而疲惫,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紧紧攫住跪在榻前的儿子。
景琰垂首跪着,背脊挺直,心中却如擂战鼓。深夜急召,冒雨入宫,他预感到必与近日流言有关,却不知父皇会如何发难。
内侍早已被屏退,偌大的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却字字清晰,敲在景琰心上:“朕近来,听到一些闲言碎语。”
景琰心头一紧,维持着恭敬的姿态:“不知父皇所指何事?儿臣愿闻其详。”
“何事?”皇帝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弄,“自然是关于你,和你那位……得力臂助,林夙。”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景琰的反应。景琰面色不变,只是指尖微微蜷缩,抵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
“都说你大婚之夜,独宿书房。婚后与太子妃相敬如‘冰’,却日日前去探望一个卧病在床的太监。”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更有甚者,言你与那林夙,关系非比寻常,逾越了君臣主仆之份。景琰,你可知,人言可畏?”
景琰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皇帝的审视:“父皇明鉴。儿臣大婚之夜,确因思虑国事,加之林夙突发急症,性命垂危,儿臣于心难安,故而宿于书房以便照料。婚后与太子妃,乃是遵循礼法,循序渐进,何来‘相敬如冰’之说?至于林夙……”
他语气坚定起来:“他自潜邸时便跟随儿臣,屡次在危难中助儿臣脱困,其忠心与才智,父皇亦曾认可。此次他积劳成疾,呕血昏迷,儿臣若因避嫌而置之不理,岂非令忠臣寒心?儿臣与林夙,只有君臣之义,主仆之情,绝无任何有违伦常之事!此等污蔑之言,实乃小人构陷,意在动摇国本,离间我君臣父子,请父皇圣察!”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逻辑清晰,既解释了行为,又抬出了“忠臣”、“国本”的大义。
皇帝眯着眼,手指轻轻敲打着榻沿,不发一语。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神色。
“君臣之义,主仆之情……”皇帝重复着这几个字,语气莫测,“最好如此。景琰,你是储君,未来的天子。你的德行,关乎江山社稷。宠信宦官,并非没有先例,但过度倚重,乃至因此冷落正妻,惹来非议,便是你的失职。”
他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不管你和那太监究竟情谊多深,记住你的身份!平衡朝堂,维系后宫,是你的责任。太子妃乃镇北侯之女,代表着军心安稳。若因你之故,令镇北侯心生芥蒂,这个后果,你承担不起。”
“儿臣明白。”景琰低头应道,后背已是一片冰凉。父皇没有完全相信流言,但也绝未打消疑虑。这番警告,既是提醒,也是最后的通牒。
“明白就好。”皇帝似乎有些累了,挥了挥手,“回去吧。好好安抚你的太子妃,堵住那些悠悠之口。至于林夙……若他身体实在不济,司礼监的差事,暂时放一放也无妨,安心养病便是。”
景琰心中猛地一沉。父皇这是在暗示,甚至可以说是明示,要削弱林夙的权力了。
“儿臣……遵旨。”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叩首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走出殿门,夜风裹挟着冷雨扑面而来,景琰却觉得心头那股憋闷丝毫未减。父皇的猜忌如同一把悬顶之剑,而三皇子党的攻势,显然已经奏效。
回到东宫,已是后半夜。雨势渐小,但夜色愈发浓重。
景琰没有回寝殿,也没有去书房,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偏殿之外。
殿内灯火已熄,只有廊下悬挂的灯笼透出昏黄的光晕,映照着淅淅沥沥的雨丝。里面的人想必已经睡下了,也不知他今夜睡得可还安稳?程太医开的安神药是否起了作用?那些污秽的流言,可曾透过宫墙,传入他耳中?
景琰站在雨中,任由冰凉的雨水打湿他的肩头。他想起林夙呕血那晚苍白的脸,想起他醒来后空茫的眼神,想起他下意识避开自己触碰的细微动作……一股尖锐的疼痛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得到了皇位继承人的稳固地位,得到了镇北侯潜在的支持,却仿佛正在失去那个唯一能让他卸下心防、全心信任的人。而如今,连保护他都显得如此艰难。
“殿下,”赵怀安无声无息地出现,为他撑起一把伞,低声道,“夜寒露重,您身上都湿了,当心着凉。”
景琰回过神,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宫里……还有什么事吗?”
赵怀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方才暗线来报,三皇子府今日午后,有几名生面孔的文士进出,看似是寻常清客,但其中一人,与都察院李御史的门生有过接触。另外……市井之间,关于殿下与林公公的流言,版本更多了,也……更不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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