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雨窗下的手稿
雨丝是在暮色漫过阳台栏杆时开始飘落的,起初像一层薄纱,贴着玻璃无声地洇开,直到第一滴雨珠重重砸在空调外机上,林薇才从电脑屏幕的反光里惊觉天色已暗。
她伸手去按台灯开关,暖黄色的光线轰然漫开,却在触及书桌角落的玻璃镇纸时,被折射出一道冷光——那镇纸下压着的,正是第九章的手稿,宣纸上的墨迹在灯光下泛着青灰,像一块浸了水的旧绢。
雨声突然密集起来,不是夏天那种噼里啪啦的急雨,而是带着梅雨季特有的黏腻,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晾在窗外的衣架。金属杆轻微晃动的声响混在雨里,让林薇想起去年深秋在乌镇听过的梆子声,同样是这种隔着水汽的、闷闷的碎响,仿佛什么东西正从生活的缝隙里不断渗出来,无声无息地浸透一切。
她伸出手指,指尖悬在手稿最后一行字上方半寸处。陈默在雨夜中望着女主角苏晴的背影,眼中是化不开的复杂情绪——这行字是昨晚十点零七分写下的,当时窗外还挂着弦月,她记得自己写完后放下笔,喝了一口冷掉的茉莉茶,心里想着总算让这对冤家走到了关键路口。可现在不过隔了十几个小时,当她再次看向这行字时,却觉得那些墨迹正在发烫,仿佛纸上的复杂情绪活了过来,顺着指尖爬进了血管里。
书桌上的台历还停在六月十七号,那是她动笔写这个故事的日子。如今半个月过去,稿纸堆成了薄薄一摞,而现实中的时间却像被这雨水泡胀了,每一分都拖得格外漫长。她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那是沈浩送的生日礼物,戒圈内侧刻着极小的字,此刻却硌得指腹生疼。就像他们之间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缝隙,平时不觉得什么,一旦心头发紧,便处处都是棱角。
陈默和苏晴。她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名字,目光扫过手稿上关于画展相遇的段落。灵魂仿佛被对方的作品击中——她记得自己写这段时,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很久。现实里她和沈浩是在朋友的工作室遇见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衬衫,正蹲在地上调颜料,阳光从高窗照进来,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那时她觉得他像一幅未完成的素描,线条干净,却藏着许多没画出来的阴影。后来才知道,那些阴影里,有他母亲一遍遍念叨的林小姐家的女儿知书达理,有他摆在书架最高处、从未打开过的家族企业规划书。
雨声突然大了些,窗玻璃上的水痕被冲刷成歪歪扭扭的线条,像苏晴画在速写本上的、那些没头没尾的情绪碎片。林薇想起上周日在沈浩家吃饭的情景,他母亲夹给她一筷子海参,笑着说:薇薇啊,女孩子家总画些花花草草不是长久之计,我认识个拍卖行的朋友,哪天带你去见见世面。她当时捏着筷子的手指都在发抖,却听见沈浩在桌下轻轻踢了她一下,用只有两人能懂的语气说:我妈就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可怎么能不往心里去呢?就像苏晴在第八章里撞见林月挽着陈默的胳膊时,指尖攥碎了刚买的栀子花。林薇至今记得那天自己是如何强装镇定地放下筷子,如何在去洗手间的路上,看见沈浩母亲摆在玄关的、那**月穿着旗袍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背景是某座她只在财经杂志上见过的别墅。
她伸手拿起手稿,指尖划过家庭的巨大压力几个字。沈浩的压力从来不说,只在深夜抽烟时,对着阳台外的虚空皱紧眉头。就像陈默在故事里那样,把母亲的电话录音删了又听,听了又删,最后在苏晴问起时,只说没什么,工作上的事。林薇曾在他手机回收站里看到过那些录音片段,老太太的声音透过电流刺出来:那个画画的丫头能给你什么?林月家的项目谈成了,你们的婚事......
啪嗒。一滴水珠落在手稿上,晕开了误解和不安安字。林薇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窗边,额头抵着微凉的玻璃,窗外的雨幕浓稠得化不开,远处的路灯在雨里晕成模糊的光圈,像极了苏晴画里那些失焦的夜景。她想起昨晚写完第九章时,沈浩发来的微信:睡了吗?明天一起吃饭吧。她当时看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键盘上很久,最后只回了个。
现在想来,那个字像个湿透的海绵,沉甸甸地堵在喉咙里。就像故事里陈默在雨夜追出去,想说的话却被苏晴颤抖的声音打断: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林薇闭上眼,仿佛能看见沈浩此刻坐在餐桌对面的样子,他会像往常一样帮她把牛排切成小块,会在她不说话时,轻轻敲一下她的碗沿,说想什么呢,傻丫头。可然后呢?然后他会提起母亲安排的下一场相亲,会在她沉默时叹口气,说薇薇,我们都现实一点。
书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时,林薇看见沈浩的名字跳出来:我到楼下了,带了伞,你下来吧。她看着那行字,突然想起故事里被雨水打湿的信封,陈默揣在口袋里的求婚戒指,在苏晴转身的瞬间滑落在积水里。现实中沈浩的口袋里,是否也装着什么被雨水浸透的东西?是未说出口的辩解,还是早已冷却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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