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霁色之前的站台
雨势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骤然收歇,只留下窗沿上的水珠每隔几秒便坠下一滴,在空调外机上敲出空茫的回响。林薇醒来时,枕巾上还留着昨夜泪痕的褶皱,而书桌上的第十章手稿被镇纸压着,陈景明写下的二字在晨光中泛着淡金的墨色,像两枚被雨水洗亮的硬币。
她走到窗边推开玻璃,潮湿的风裹挟着泥土腥气涌进来,吹动了台历——六月三十号的日期被红笔圈了个圈,那是沈浩母亲约见林月家的日子。手机在床头柜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沈浩的消息:晚上七点,悦庭酒店,我妈让你也来。后面跟着一个小心翼翼的问号。
林薇没有回复,只是拉开抽屉拿出那个木盒子。打开时,一枚银戒滚落在掌心——那是去年沈浩在国子监街买的,戒圈内侧刻着极小的字,与她无名指上的字本是一对。此刻她将两枚戒指并排放着,发现字边缘已有了细微的磨损,像他们之间被现实磨平的棱角。
雨势收歇的刹那,世界像被浸在墨汁里的宣纸突然抽离水面,只剩下窗沿水珠坠落的声响,在凌晨五点的寂静里敲出空茫的节奏。林薇是被这规律的滴答声惊醒的,意识从混沌中浮起时,脸颊先触到枕巾上干涩的褶皱——那是昨夜泪水漫过的痕迹,像被风蚀的河床,留着蜿蜒而坚硬的轮廓。
她没有立刻睁眼,只是盯着天花板在晨光中逐渐显形的纹路。空调外机上的水珠仍在坠落,每一次“嗒”的声响都像是敲在紧绷的神经上。昨夜的梦还残留在意识边缘,模糊的光影里有陈景明握着笔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笔尖在稿纸上划出“自由”两个字,墨色未干便被突如其来的雨水晕染,像两朵在宣纸上洇开的血花。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蓝光刺破昏暗,在她瞳孔里投下细碎的晃影。沈浩的名字跳出来时,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晚上七点,悦庭酒店,我妈让你也来。”消息末尾那个小心翼翼的问号,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她泛着疼的心上。
她终于撑起身,床单滑落时带起一阵细微的尘埃,在斜射入窗的晨光里浮沉。书桌上,第十章的手稿被镇纸压着,那是陈景明上周留下的。他走之前,曾用狼毫在稿纸页眉写下“自由”二字,说这是主角林月在废墟中拾到的唯一信物。此刻墨色在晨光中泛着淡金,像两枚被雨水反复洗亮的硬币,边缘的纹路清晰得近乎锋利,仿佛能割开什么。
林薇走到窗边,玻璃推开的瞬间,潮湿的风裹着泥土腥气扑面而来。院子里的香樟树还在滴着水,叶片上的光泽像被揉碎的翡翠。她伸出手,接住一滴从窗沿坠落的水珠,凉意顺着指缝渗进皮肤,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台历在风里哗啦作响,六月三十号的日期被红笔圈得格外醒目。那是三天前沈浩母亲打来电话时,她下意识画上去的。“林小姐,我想和你家人谈谈沈浩和你的事。”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却让她握着听筒的手慢慢发冷。她知道沈母口中的“谈谈”意味着什么——那些被沈浩小心翼翼藏在身后的,关于门第、关于未来的鸿沟,终于要被摆到明面上。
“林月家”三个字在台历上晃成一片模糊的红。她想起自己对沈浩说过,父母常年在国外,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这个谎言像件不合身的外衣,此刻被风一吹,便露出了里面千疮百孔的真实。真实是,她的“家人”只存在于陈景明的手稿里,存在于那个在战乱中失去一切的女孩林月的记忆碎片里。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沈浩的消息:“我妈说,想问问你对以后的打算。”后面跟了个叹气的表情。林薇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沈浩在大学图书馆第一次约她时,也是这样的语气,带着点笨拙的试探和生怕被拒绝的忐忑。那时她刚完成陈景明布置的第一个章节,满脑子都是林月在废墟里捡到半块面包的场景,随口就应了下来,像是答应去完成另一个情节。
书桌上的镇纸是块老坑端砚,陈景明送的。他说,文人的镇纸要压得住心火,也要镇得住妄念。可此刻,那两个“自由”字却在砚台边缘投下细长的影子,像两道未愈合的伤口。她想起陈景明写这两个字时的眼神,平静里藏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光,他说:“林薇,你要记住,笔下的人物可以走向任何方向,但写作者自己不能迷路。”
迷路。她低头看自己交握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沈浩的母亲为什么突然要见“家人”?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沈浩终于没能顶住压力?她想起上个月沈浩醉酒后说的话:“薇薇,我妈说你太安静,不像能持家的样子……她还问我,你是不是心里有事瞒着我。”
窗外的香樟树又滴下一串水珠,砸在空调外机上,发出比之前更响的“哐当”声。林薇猛地抬头,看见台历上的红圈在晨光中渐渐发烫,像一枚即将熄灭的烟头。她忽然想起陈景明手稿里的一段话:“当约定的日期像悬在头顶的剑,连呼吸都会惊动它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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