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关码头的硝烟尚未在保密局内部完全散去,但引发的波澜却已悄然转向更深不可测的暗流。郑耀先亲自带队查抄“联美货运”仓库,起获美制特工电台核心部件,扣押经理韦约翰,这本该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足以在保密局的功劳簿上再添浓重一笔。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急转直下,如同一盆冰水,浇在郑耀先心头。
被带回保密局审讯室的韦约翰,并未如寻常嫌犯般惊慌失措。他甚至在踏入那间充满血腥与恐惧气息的房间时,还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金丝眼镜和西装领带,脸上挂着一种近乎傲慢的镇定。面对行动处老练审讯员的轮番拷问,他应对得滴水不漏,坚称那些被查获的电台部件是“客户委托运输的合法工业样品”,相关“特殊许可文件正在补办途中”,并将守卫的专业性解释为“码头环境复杂,为保障客户财产不得已而为之”。
更令人棘手的是,几乎在韦约翰被扣押的同时,一位自称受聘于“联美货运”母公司、持有美国律师执照的华人律师便带着厚厚的文件,出现在了保密局门口,要求会见当事人,并言辞犀利地抗议“贵局无端扣押合法美资企业雇员及财产,严重损害中美商业合作与外交关系”。几乎前后脚,国防部二厅转来了一份措辞强硬的美军顾问团非正式照会,对“联美货运”事件表示“严重关切”,暗示此举可能影响后续的“某些技术合作项目”。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层层叠加,最终传递到了毛人凤的案头。
郑耀先站在毛人凤那间宽大却压抑的办公室里,垂手肃立。窗外阴沉的天空,与室内昏暗的光线交织,映得毛人凤的脸色晦暗不明。
“耀先,”毛人凤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那上面放着关于此次行动的简要报告和美军顾问团的照会副本,“你的能力,我是相信的。这次行动,果断,迅速,也确有收获。”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但是,做事不能只凭一腔血勇,更要懂得审时度势。如今戡乱救国,离不开友邦的支持。‘联美货运’背景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没有确凿证据链,证明这些设备直接用于危害党国的前提下,仅凭目前的发现,很难顶住上面的压力。”
郑耀先心头冰冷,他知道毛人凤口中的“上面”意味着什么。他试图据理力争:“局座,韦约翰此人绝非普通商人,其守卫、其设备,皆指向一个隐秘的特务网络。若因外部压力就此放过,无异于纵虎归山!那批设备的技术水平远超我保密局常规配备,其用途绝非善意!”
毛人凤抬起眼皮,目光如两道冰锥,刺向郑耀先:“纵虎归山?郑处长,那你告诉我,这只‘虎’背后站着的是谁?是共党吗?目前看,不是。是我们要依赖的美军顾问团!是能直接影响国府外援和装备的势力!为了几台尚不能定性的设备,去撼动这层关系,值得吗?”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更何况,你此次行动,手续上并非毫无瑕疵,动静也确实大了些。沈处长那边,对你们行动处近期的一些‘越界’行为,也颇有微词。”
郑耀先明白了。这已非简单的案件之争,而是上升到了派系平衡与国际关系的层面。他个人的“忠诚”与“功绩”,在更高层的利益权衡面前,显得无足轻重。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军人的刚毅与服从:“卑职明白了。一切听从局座安排。”
毛人凤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稍缓:“人,先放了。设备暂扣,但对外宣称是技术核查。此事到此为止,后续我会亲自与顾问团那边沟通。耀先,你近期风头太盛,木秀于林啊,有时候,退一步,并非怯懦。”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走出局长办公室,郑耀先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虚浮而沉重。功败垂成!他几乎已经触摸到了“黄蜂”网络的核心节点,却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推开。韦约翰背后站着的,不仅仅是“铁血救国会”,更有盘根错节的国际势力。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消息很快传到电讯处。刘铭章听闻韦约翰被释放,心中亦是巨震。他比郑耀先更清楚“黄蜂”网络的终极目标和技术威胁。敌人不仅拥有技术优势,更披上了一层难以撼动的“护身符”。这意味着,未来的斗争将更加艰难,更加凶险。他看着监测设备上偶尔闪过的、经过伪装的异常信号波纹,眉头紧锁。蜂巢虽暂受惊吓,但毒蜂未死,它们只会变得更加隐蔽,更加狡猾。
郑耀先因“行事略显鲁莽,未能充分考虑国际影响”而受到毛人凤“私下训诫”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在保密局内部悄然流传。沈醉一系的人难免幸灾乐祸,而一些原本看好郑耀先的中立派,也开始重新评估风向。
然而,在这股无形的压力之下,却有一个人对郑耀先的关怀不减反增——白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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