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长或短的小短篇儿 第28章 明月照岚山（四）

冥岚深吸一口气，突然用日语快速说了句什么。小野脸色骤变，还没反应过来，冥岚已一个箭步上前夺下他的配枪。

冥岚对黎明吼道，同时朝浪人们脚下连开三枪。

混乱中，黎明拉着周莹钻入小巷深处。背后枪声、喊叫声响成一片，直到他们跳上一辆夜班电车才甩开追兵。

他会没事的，对吧？周莹颤抖着问。

黎明没有回答。他紧握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冥岚为救他们再次落入险境，而这次，对手是比英国人更危险的日本特务。

回到周家，黎明彻夜未眠。拂晓时分，一阵急促敲门声响起。门外站着赵副官，满身尘土，眼里布满血丝。

将军让我来接您。他哑声道，直接回北平，别问为什么。

冥岚呢？黎明抓住他手臂。

将军自有安排。赵副官避开他的目光，请快收拾行李。

汽车飞驰在返回北平的路上。黎明不断追问，赵副官终于松口：将军用自己换您和周小姐安全。现在...他应该带兵包围英租界了。

什么？黎明震惊，这会引发国际冲突！

将军说，英国人不敢声张，因为他们先抓了中**官。赵副官苦笑，老帅知道后，差点气晕过去。

果然，刚进北平城，街边报童就在吆喝最新号外：北方联军陈兵天津！英租界遭武装包围！

司令部外戒备森严。黎明刚下车就被卫兵拦住：黎教授请回，将军有令...

让他进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冥老帅拄着拐杖站在台阶上，脸色阴沉如铁，正好算算这笔账！

书房里，老帅将一沓电报摔在黎明面前：看看你干的好事！为了捞你，那逆子擅自调兵，现在伦敦发了抗议照会！

电报显示，冥岚率一个团包围英租界，要求英方交出非法拘禁中国公民的凶手，否则切断租界水电。英国总领事一面否认拘禁事件，一面暗中派人谈判。

他人呢？黎明急切地问。

关禁闭了！老帅怒吼，等英国人消气，他就得去南京向蒋委员长请罪！他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最麻烦的是什么？日本人在煽风点火！小野那个王八蛋向媒体爆料，说冥岚伪装学生煽动反英情绪...

黎明脑中嗡的一声。原来这是连环计！日本人早就设好圈套，等着冥岚为救他而自投罗网！

伯父，他深吸一口气，我能见见他吗？

禁闭室在司令部最深处，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卫兵打开铁门上的小窗，黎明凑近，只见冥岚靠墙而坐，军装外套脱在一旁，白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结实的手臂。他正在看一本书，听到动静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恢复平静。

你不该来。声音透过铁门显得沉闷。

为什么瞒着我行动？黎明压低声音，我可以找外交部的朋友...

外交？冥岚冷笑，英国人打伤三个中国官员时，外交部在哪？他起身走到门边，隔着铁窗与黎明对视，有时候，武力比外交更有效。

然后呢？被关禁闭，上军事法庭？

值得。冥岚轻声道，你安全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刺入黎明心脏。他下意识伸手触碰铁窗，指尖几乎碰到冥岚的。

多久？

一周。除非英国人撤诉。

我每天来看你。

冥岚摇头：没必要。

有必要。黎明固执地说，我给你读书听。

沉默片刻，铁门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你。

第二天起，黎明每天下午都来禁闭室。他坐在门外，隔着铁门给冥岚读书——有时是《史记》，有时是新出的《东方杂志》，甚至包括他那份被冥岚批注过的教育计划。

第三十二条，建议军营夜校增设音乐课...读到此处，黎明停顿，你真觉得士兵需要学音乐？

能缓解杀戮带来的麻木。冥岚的声音透过门板，柳原教的。

第四天，黎明带来一把小提琴——冥岚那把，他从司令部后院来的。

我拉得不好，他将琴抵在下巴下，但总比没有强。

生涩的《G大调小步舞曲》在走廊回荡。拉到一半，门内突然传来冥岚的声音：第二小节，第三个音应该是升fa。

黎明微笑，故意又拉错一次。冥岚忍不住纠正，最后干脆隔着门板教起琴来。卫兵们面面相觑，从未见过有人这样关禁闭。

第五天傍晚，读书声被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赵副官匆匆跑来：黎教授，日本领事馆来人了，老帅让您赶快从后门离开！

小野？

不止他，还有几个记者。赵副官神色紧张，他们不知从哪听说您每天来...

黎明刚起身，禁闭室铁门内突然传来冥岚低沉的声音：别怕。如果他们敢写一个字，我出去后烧了领事馆。

这句话本该令人安心，却让黎明更加忧虑——冥岚越是这样不顾后果地护着他，日本人就越会拿此做文章。

果然，次日《华北日报》角落登出一则小消息：燕大教授频繁出入军事禁区引猜测。虽然没点名，但圈内人都知道指的是谁。

第六天，黎明照常来到禁闭室，却发现门外站着两个陌生卫兵。

将军不在。其中一人冷漠地说。

去哪了？

不知道。

黎明心急如焚，四处打听无果，直到晚上才接到赵副官电话：将军提前释放，去南京了。他留话让您别担心，继续办学堂。

挂掉电话，黎明站在窗前，望着南京方向出神。冥岚此去凶吉难料，而这一切，都始于救他...

一周后的深夜，黎明正在批改作业，窗户突然被石子击中。开窗一看，冥岚站在月光下，穿着便装，下巴上有一道新添的伤疤。

你...回来了？黎明声音发颤。

冥岚仰头看他，路过...想看看你睡了没。

黎明飞奔下楼，在庭院里与冥岚迎面而立。两人同时开口：

南京那边...

你的伤...

又同时住口。冥岚轻笑一声，伸手拂去黎明肩上的粉笔灰：我没事。老蒋骂了一顿，罚半年俸禄了事。

就这么简单？

英国人理亏，加上...冥岚顿了顿，我答应他全力备战，防范日本人。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桂花香。黎明这才注意到冥岚左手提着琴盒：你要走了？

前线视察，明早出发。冥岚递给他一封信，教育计划的批复。五万大洋下周到账。

黎明接过信封，指尖相触的瞬间，冥岚突然收紧手掌，将他拉近一步：我不在时，离日本人远点。特别是小野。

他还在查你？

不只我。冥岚声音低沉，他在找。

玄夜？

冥岚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摇摇头：以后告诉你。他松开手，转身离去，背影很快融进夜色。

回到书房，黎明拆开信封。除了教育计划批文，还有一张便条：禁闭期间，多谢相伴。若愿意，可继续来信。——岚

便条背面写着一个野战军的信箱编号。黎明将纸条贴在胸口，良久才小心收进日记本里。

次日清晨，他特意去了趟司令部。冥岚果然已出发，办公室锁着，但后院梧桐树下的小提琴不见了——他带走了琴，也带走了黎明的一部分心思。

接下来的日子，黎明全身心投入学堂建设和与冥岚的通信中。每周两封信，谈教育进展，谈北平琐事，偶尔也夹一片银杏叶或一朵压干的花。冥岚的回信时短时长，内容多是军事见闻，但总在结尾留一句注意安全天冷加衣。

十月底的一个雨天，周莹突然来访。她神色慌张，递给黎明一张照片：我在日本领事馆外偷拍的。

照片上，小野正与一个戴圆帽的男子交谈，男子手中文件夹上赫然印着二字。

我查过了，周莹压低声音，玄夜是二十年前一个中日秘密组织的代号，专门培养双面间谍。你父亲和冥老帅...可能都是成员。

黎明如坠冰窟。他突然想起冥岚欲言又止的警告，以及老帅书房里那些关于日本的熟悉言论...

还有更糟的。周莹咬着嘴唇，小野似乎怀疑冥岚和你...继承了父辈的身份。他们正在收集证据。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黎明苍白的脸。他终于明白，自己和冥岚早已不知不觉踏入一个精心编织的罗网，而织网的人，正等着他们越陷越深。

冥老帅七十大寿前夜，黎明正在书房批改作业，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刹车声。紧接着，黎家大门被重重敲响。

黎教授！快开门！赵副官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黎明刚拉开门闩，赵副官就踉跄着冲进来，军装前襟沾满血迹：老帅遇刺！将军让我立刻带您去司令部！

父亲知道吗？黎明随手抓起外套。

黎老爷...已经去了。赵副官神色古怪，情况很复杂...

汽车一路狂飙。赵副官紧握方向盘，指节发白：刺客用的是黎家特制的丝绸腰带，勒住老帅脖子时留下了织锦纹路...

黎明心头一震——黎家丝绸以独特织法闻名，每条都有暗记。

司令部灯火通明，卫兵数量是平常的三倍。穿过长廊时，黎明听见会议室传来激烈的争吵。

...二十年交情！我怎么可能害你？这是父亲的声音。

那这怎么解释？冥岚的怒吼震得玻璃嗡嗡作响，刺客身上搜出的黎家通行证！还有这个——

门被猛地推开，冥岚大步走出，手里攥着一块染血的玉佩。看到黎明，他眼神骤然冰冷：来得正好。

会议室里，黎老爷面色惨白地坐在椅子上，对面是胸前缠着绷带的冥老帅。地上摊着一把带血的匕首和一条撕破的丝绸腰带。

黎明快步走到父亲身边，怎么回事？

有人栽赃。黎老爷咬牙道，刺客死了，但身上带着黎家仓库的通行证和你送我的玉佩...

冥岚将玉佩拍在桌上：黎世伯，这上面刻着二字，您作何解释？

玄夜！黎明猛然想起周莹的警告。他刚要开口，冥老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绷带上渗出新鲜血迹。

先救人要紧！黎明上前想帮忙，却被冥岚一把推开。

离我父亲远点！冥岚眼中燃烧着怒火，赵副官，把黎老爷到客房休息。黎教授...你跟我来。

书房里，冥岚锁上门，转身将黎明按在墙上：你知道，对吗？他声音低沉危险，周家小姐告诉你的？

近距离看，冥岚眼下青黑，显然多日未眠。他身上混合着硝烟、血腥和汗水的味道，让黎明心脏狂跳。

她只说是中日秘密组织。黎明直视冥岚眼睛，你父亲和我父亲都是成员？

冥岚松开手，从保险箱取出一份文件：三年前我在东京追查柳原死因时发现的。文件上印着玄夜计划：帝国樱花，下列二十余人代号，其中两个赫然是和黎文渊——两位老爷子的名字。

1905年日俄战争后，日本在东北秘密培养中国代理人。冥岚声音嘶哑，我父亲和你父亲年轻时都曾留学日本，被选中培养...

不可能！黎明夺过文件，父亲最恨日本人！

因为后来他们叛变了。冥岚苦笑，文件背面。

果然，最后一页用红笔批注：冥、黎二人叛变，策反小组半数成员，需清除。——大正八年

大正八年——1919年，正是五四运动爆发那年。

玄夜其实是...

抗日间谍网。冥岚疲惫地抹了把脸，我父亲和你父亲假装投日，实则为国府工作。但这事太隐秘，连南京方面知道的人都不多。

黎明脑中灵光一闪：刺客是冲着这个来的！日本人想除掉两位老爷子，同时嫁祸给黎家，挑起内斗！

聪明。冥岚冷笑，但证据呢？刺客死了，所有线索都指向黎家。

让我见见刺客尸体。

停尸房里，刺客的尸身上除了一处枪伤（显然是赵副官所为），还有右肩一个奇怪的烙印——樱花环绕二字。